孙策看着纪采薇晶莹的泪滴砸在琴弦上，心中飘过一丝无法言喻的痛楚。她奏着这样的曲子，他听着这样的曲子，却不知道她的眼泪到底为谁而流。今日的酒，竟是这么烈么？孙策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那么热，那么烫，却总也焐不热眼前人。

周瑜静静听完整首，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鼓掌喝彩。“妙极，瑜虽不曾听闻这支奇特的曲调，似颇具西域乐风之美，亦能大略体会其中意境。这方是真正的绕梁三日，足够人回味无穷。”

“公瑾兄过奖了。”纪采薇脸红了一下，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侥幸得手的小偷。

孙策也跟着周瑜鼓了几下掌，视线却再也不肯从她身上移开。认识她越久，就发觉她越是莫测高深。“昭姬必定是太过投入其中，以致感伤落泪。公瑾...方才可否记下了曲谱？”孙策眯起眼睛看着纪采薇，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他从袖中扯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身形一挪，挪到她跟前放到她手中。他的眼皮有些沉涩，身体也有点不听自己的指挥，但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只是此刻越想看清楚她，越觉得她影影绰绰遥不可及。

纪采薇接过丝帕，别过脸去，飞快地将脸上残留的泪痕拭干。此情此境，怎么能在孙策的眼前落泪？他那个脑回路，一定会把这眼泪与吕布牵扯到一起。

“记下了，这般美妙的曲子，今后纵然想忘，只怕也忘不掉了。”周瑜回答着，抱过古琴放到自己膝上。白衣素琴，冠玉朗星，一如人间谪仙。手指灵活挥斥，轻轻松松，毫无凝滞，就把刚才初次听闻的曲子又弹奏了一遍。

纪采薇支着耳朵细细欣赏，竟与原曲毫无二致，而且还加上了更有层次感的和弦。古典民乐乐器奏出的西洋曲调，用天籁二字形容都属于词穷。周瑜也果然是一个音乐天才。如果生活在和平年代，他根本不用金戈铁马，只是这样弹弹琴作作曲，当个优雅的艺术家该有多好。那样的话...这么优质的人，也许不会死得那么早。

“这....到底是首什么曲子？”孙策索性侧躺下去，一只手拄在脑侧撑着，歪着头看着纪采薇，醉眼迷蒙地问道。

“这首...叫做《奇异恩典》。是祈求上天赐福给人们，希望人间再无战火纷争，恢复和平宁静，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曲子。公瑾兄好见识，此曲确实并非出自中原，而是来自西域。所以你们没听过，也是自然。河东卫家与胡人多有生意往来，我也是从一个胡人乐师那听来的。”纪采薇知道，与他们解释不清何谓上帝和基督，耶稣和犹大，于是用他们能接受和理解的方式去解答。

“我孙策不信这些。昭姬，人应该多相信自己。什么天意，什么命运，不过是那些臭道士们唬人的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孙策摇着头说罢，又饮下满满一杯酒。面前的菜肴依旧丰盛，他竟几乎一口没动过，一直在狂灌自己喝酒。

“大哥，你醉了，不要再喝了罢。”周瑜知道这两个人有些问题。虽然看起来男有情女有意，但似乎总有一些无法破除的隔阂。有些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的东西，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呵呵，我没醉....我从未如今日这般清醒过。公瑾，你应该懂我的。可惜呀，昭姬...她却不懂。”孙策竟昂头笑了起来，笑得把手中的酒都泼在了身上。

“不要喝了，你真地醉了。我确实不懂你，我甚至...不懂自己。可我知道，这世间一定有个女子能够懂你，你...早晚都会遇见她的。”纪采薇心中五味杂陈，强装笑意说道。既然周瑜对孙策的心思早已心知肚明，她也没有必要再在周瑜面前遮遮掩掩，索性一次性说清楚吧。总这样纠缠着，对谁都不好。

“什么女子？昭姬，我根本不想认识她，我认识你...就够了。”孙策不明白她的用意，只是觉得她倔强冷漠到让他无计可施。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冤家，偏是他心尖儿上最嫩的那一块血肉。将酒杯向身后一扔，孙策直接捉起酒觚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漏出来的酒，洒了他一身一脸都是。醉了吧，醉死过去，她的脸她的眼，就不会再在他眼前晃个没完了。

周瑜轻轻叹了口气，默默靠近孙策，将他手中的酒觚，平静而执着地捉到自己手中，阻止他继续借酒浇愁。“大哥，美酒是用来细细品味的，不是用来狂饮解忧的。弟也好美酒，不若....我替你喝了剩下的这些吧。”

孙策虽然醉意上涌，但普天下要是还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保持最后的冷静，也非周瑜莫属。今天是周瑜归来的第一天，他也不想令周瑜感到难堪。周瑜安静地将酒觚中剩下不多的酒倒进自己杯中，对纪采薇敬了一下。

纪采薇觉得坐立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现在有点恨黄飞虎，甚至有点恨昭姬，为什么要将她置于这种想爱又不能爱的境地之中？

“为昭姬方才的绝妙之曲，瑜敬你一杯。”他喝完又倒上一杯，那酒觚便已干了。

“这一杯敬昭姬，同时也敬大哥，人生能得两位知己，已是莫大荣幸。曲为心声，如此雅意，方不负子期伯牙。”周瑜看了纪采薇一眼，给了她一个如水般纯净的微笑，又喝下最后一杯。

纪采薇微微颔首，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和各种缓颊。再看看旁边的孙策，他已经仰面躺在了地板上，竟像是睡过去了一般。

“大哥，我也有点疲惫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今后...有的是机会，再与大哥和昭姬把酒言欢。不若唤人撤了酒菜，你也好好歇歇，我送昭姬回府去吧。”周瑜站起身，上前拍了拍孙策的肩膀说道。

纪采薇本以为孙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猛然坐起身来拉住周瑜。“为何这么早就走？还未跟公瑾亲近够呢。”

周瑜笑笑说道：“大哥美意，自然心领。只是长途跋涉归来，又饮了些酒，此刻真有些熬不住了。大哥和昭姬为了迎我，想必也是起了个大早，也都倦了罢。自家人又何必见外，无须挽留。弟先告辞了。”

孙策醉眼流觞地看看周瑜，略想了想，又重新躺了下去。“既是这般，公瑾便回府好好休息吧，我也不强留你了。今日...为兄有些失态了，酒意攻心，兄便不相送了。”

纪采薇当然想趁此时跟周瑜一道走，也赶快站起身：“那....我也先告辞了。”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你等等----我还有话...要同你讲。”孙策虽然闭着眼睛，却像睁着眼睛一般清楚。“即便是走，也该是我送你回去，不好劳烦公瑾的。羊兄羊嫂...又不认识他。”

周瑜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向纪采薇告了辞，闲云野鹤般悠悠然走了出去。

只剩下纪采薇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看着似是又睡了过去的孙策。小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他即便醉成了这副狼狈样子，仍是帅得人神共愤。

那么富有立体感如同雕塑的脸，在下午夕照的阳光中，通过窗格透进来的格子阴影下，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波澜。脸上还有刚才洒落的酒水，在光照下亮闪闪的，像是给这张脸又打了一层水光。看着这一幕，就好像看到了电影《东邪西毒》浓墨重彩的色调下，刻意营造出来的毫无破绽的人像光学之美。而孙策只是喝醉了酒，大大咧咧毫不讲究地摊在那儿，就已经好看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你....睡着了哈？那我...先走了哦。”她用小到自己都快听不清楚的音量询问着，看他还是没反应，她转身提着鞋子，一点点向门口蹭过去。

这里的气氛怪怪的。没有了周瑜，更没有其他人在，郡守府的仆从们都严格恪守孙策立下的规矩，不唤不到。静得出奇，静得简直让人心悸。除了风吹柳枝、燕雀飞过偶尔发出的一两声杂音，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这让她觉得这房间里的氛围，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很不正常。而且这里的气压太低了，让她觉得心口憋闷。她隐隐感觉到某种危险的东西正在酝酿，她要赶快离开这里，赶紧逃出去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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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今天一整天的情绪转折很复杂。一大早高高兴兴地去找纪采薇，结果看到她糊了一脸鸡粪，笑成个锤子。好不容易亲到了吧，人家又语焉不详。等见到多年好兄弟之后，又因为吕布之死，误会纪采薇，妒忌得五了嚎疯了。半醉不醉的，又听到了那么优美的西洋范儿国乐。别说孙策只是个醉心于爱情的年轻人，就算有点儿年纪，遇见这种情绪的大起大落，也遭不住啊。

周瑜不是主角，却越写越爱怎么回事儿。孙策在周瑜面前不掩饰情绪，有点任性，但这也是真正的好基友才能有的不见外表现。周瑜如果真地转生成为一个□□啥的，多好，这么优秀的人，让他享受一次完整的生命吧。不知为啥，整个三国历史里，我不太心疼别人。但孙周二人，最令我扼腕叹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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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四十一帖：电光石火 花田里犯了错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