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采薇带着小蔻因为路不熟，一边找人打听着方向，一边踟蹰前行，难免在路上又蹉跎了一点时间。离开孙老汉家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时辰了，路上才又看到市镇。小镇子不大，在地行商的店铺大多关着门面十室九空，这里的人家，大多也都是向南逃难去了。好容易找到一家旧衣铺子还开着张，纪采薇想去把身上这件红色外袍换掉。

虽然这衣服绣工精美，面料精良，在市面上能值不少银钱，但纪采薇也是一刻都不想多穿了。一来这明晃晃的大红色精细华服太过扎眼，简直就是人群里的活靶子。二来这衣服上始终有卫伯远遗留的酒气萦绕不去，让纪采薇每每闻到就恶心欲吐。于是她就上前跟店家商量，看能不能用这身华服，换他一件最普通的粗布衣服穿穿，想必这种便宜店家应该不会拒绝。

刚与店家说了来意，此时就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在黄土道上卷起一片烟尘。纪采薇和小蔻回头凝神一看，约莫十来个人正汹汹而来，打头那个离得远虽看得不太清楚，但那身形怎么看都像卫伯远。

“不好，上马！”纪采薇心下大惊，怎么会追来得这么快！？却不知因为路况不熟，她和小蔻不经意间绕了远，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公子，换不换了还？”店家觉得这是桩好生意，殷勤地从柜后走出来问道。

“不换了！”纪采薇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急忙上了马，让小蔻依旧坐在自己的身后，沉声嘱咐了一句：“抱紧我！千万别撒手！”

小蔻答应了一声，紧紧抱住她的腰，小马哥便在纪采薇的催动下奋蹄疾行。两个人的胸膛紧挨着后背，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纪采薇仿佛又回到了被黑白无常硬拽着下地府的那一天，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此刻又回来了。真正的她在后世时极为惜命，像云霄飞车这类带着作死性质的游乐项目，她从来都不会尝试。也只有这两次经验，让她体验到人在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居然会莫名地兴奋，既想大叫又想大笑。

“别怕，小蔻，抱紧了，不能让那个变态追上我们！”纪采薇在呼啸的风中对着身后的小蔻大喊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小蔻还是在安慰自己。

“何谓...变态？”小蔻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词儿，虽然她也很怕，但也生出一种无法解释的兴奋感。

“就是有病！心里有病，脑子里也有病！”纪采薇又无厘头地大笑两声，夹紧马腹攥紧马缰，生平头一次把小马哥的马力运用到极致。小马哥也很争气，带着身上的两个女子疾驰不怠，将它天生乌孙良马的优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蔡琰！五儿！停下！别跑了！前面可是匈奴人的地盘！”卫伯远徒劳地大喊着。远远地，他已经看到了她飞扬跋扈的红色衣角在风中猎猎地飘着，心头既喜且惊。还真让他追上了，可双方的距离，始终被她身下那匹马甩在两里开外。

“快！再快些！----”卫伯远红了眼睛对着身边的死士们大喊着。所有人的马鞭子都抽得噼啪乱响，一群西域良马载着身上的人们，几乎蹄不落地一般地追赶着。

近了，更近了，眼看还有几百步就要追上了。卫伯远的心砰砰地跳着，喉咙里都是血气，似乎一低头就能吐出那颗痴迷不已的心肝。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把她弄丢了！

“蔡琰！不要再跑了，我答应你，你停下！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卫伯远声嘶力竭地许诺着。就上最后一遭当不成吗？怎么就非要离他而去呢？

纪采薇疯了一般地催动着小马哥，匆匆回头瞥了一眼，也发觉与卫伯远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这一次如果再被捉回去，真是死都要死在卫府里了。她怎么能甘愿？卫伯远的话断断续续地飘来，可她一句都不会信。他现在当然是什么都肯答应，可一旦被抓住，一句都不会兑现的。无奸不商这四个字早已浸透在卫伯远的骨髓里，所谓什么都答应，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

“滚！X你娘！去死吧你！老娘死也不回去！”纪采薇也彻底豁出去了。死就死吧，起码也要先骂个痛快再说。就此把平日里那些伪装成昭姬的做派彻底丢掉了，一边骂着，居然还张狂地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她此时反常的、不停想要发笑的举动，正是她最为恐惧的表现。她只是在用笑声，掩饰着内心毫无屏障的恐惧感。昨夜惊险至极的那一幕，卫伯远枯枝一般的手和粘腻的舌头落在她身上的感觉，将是她后半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如果真被他得了手，纪采薇觉得自己可能真地会被活活恶心死。

卫伯远恨恨地咬紧了牙，原本煞白的脸涨得通红。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粗野地骂过他。甚至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曾用这种话去骂过别人。今日，却被号称才女的“蔡昭姬”骂了个没有人样儿。身边的死士们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听到过去这位少夫人居然口出污语秽言，心里却是忍不住要偷笑腹诽的。

“小蔻，我怕...逃不掉。要不，我找个地方...先把你放下吧，你跑吧，他的目标，是我....”纪采薇虽然口上骂得毫无顾忌，但心里其实也在打鼓。小马哥长途奔袭，终会跑累的。卫伯远那边却人多势众，万一再被抓到，又何苦连累小蔻。

“不！千万别停下，别耽搁了！姐姐，你别放弃！而且，你我...早就分不开了。”小蔻抱得她更紧了，脸蛋贴在她的后背上。

纪采薇抽抽鼻子，觉得此刻来不及煽情，就把眼泪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距离又一次拉近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因为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听得越来越清晰了。黄飞虎，我辛辛苦苦替了昭姬的命，你就给我这个？纪采薇心里忍不住怨起了幽冥大帝。难道昭姬的本命就是成为卫伯远的禁脔吗？这种命，她纪采薇不认。

可无论心里如何顽强坚持，事实却总让人灰心丧气。眼见着卫伯远与她们的距离不过百步了，似乎再狠一狠劲，他一伸手，就能把她们飞扬的衣角抓在手里了。

“小马哥，我们三个人的命，都在你身上了，再快一点儿！驾！”纪采薇虽然也心疼小马哥，但形势紧急，只能寄望于小马哥带着小蔻和她，还有肚子里这个孩子逃出生天。

小马哥像是听懂了一样，摇着头嘶鸣了一声。尽管体力已经快要跑到了极限，仍坚持着将四蹄飞跃在眼前的平原之上，每一步都将脚下的黄土刨出一块深坑，带出几块泥土。

纪采薇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被追上几乎是早晚的事。就算小马哥不知疲累能不停奔跑，自己和小蔻也未必能坚持多久。之前她们无论去哪儿，都没有遇见过需要逃命的时候。如今在马背上剧烈颠簸这么久，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要颠散了，大腿已经麻木了，小腿肚也快要抽筋了。小蔻也是一样，紧抓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就在纪采薇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前面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粗略望去至少也有几百人。

虽然离得有点远，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此时这些人在纪采薇眼中，就是她的救星。只要能制止卫伯远带她回河东，不管前面是什么人，她都要去求救。“驾！”眼看着有了希望，她更加卖力地催着小马哥，向着那群人的方向跑去。

“主公，不好，好像是...是匈奴人！”李祥之前一直没说话，是因为他知道主公对这女子的心魔，是势在必得。虽说眼下与她们不过百步距离，似是唾手可得，但前面新出现的那群人，看服色披毛带甲，手中武器又狰狞奇异，却是一群匈奴人。

卫伯远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刚刚被她骂得体无完肤，一边继续死命地挥鞭催马，一边大喊着：“蔡琰！别过去，那些都是残暴的匈奴人！”

纪采薇从来没见过匈奴人，也不知道匈奴人到底有多残暴。但卫伯远是什么人，她可是很了解了。虽然心里也怕，仍是嘴硬着大笑回道：“卫伯远！老娘宁可被匈奴人抓，也不跟你回去！”

卫伯远看她此刻居然还有心情对他大笑，真是不知死活，赶忙又大喊着劝道：“蔡琰，你这个蠢女人！一旦被匈奴人抓到，要一世为奴为婢的！快停下！还来得及，否则----”

“滚！老娘宁死也不跟你这个变态回去！你怕的话，就快滚！”纪采薇回了头，看着卫伯远肆意大笑着。难得真叫她遇见了让卫伯远忌惮的人，她不知道心里多痛快。如果这样能把他们吓走，简直不能再美好了。

“主公，主公！不可再追了！我们此刻回头，也...来得及，可....若执意再追，只恐连我们，也会...”李祥伸手拉住了卫伯远的马缰，卫伯远的马慢慢地停了下来。

卫伯远知道李祥说得对，再追，连他们，也都会成为匈奴人的奴隶。汉人一旦被匈奴人抓到，女的就是仆婢，好看一点的，就分给各个首领做了女奴。男的就更惨，会成为不折不扣的奴隶，是可以毫无理由地宰杀的。虽说平日里他与匈奴人也素有生意上的往来，但那都是与固定部族长期打交道才有的交情。而眼前这一支队伍，谁知道是谁的帐下，若是不认识的，哪有半点情面可讲。

刚才她回头对他那样嗤笑着，可脸上依旧是那般艳光动人。而似她这样的美人，一旦被匈奴人捉住，只恐....卫伯远的心似是要滴出血来，看着马上那两人再一次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而他，就只能这样眼巴巴地看着，看着她们不知死活地投奔了匈奴蛮夷。不管她们之后的结局会如何，但，总归是与他卫伯远无关了。

不行！这样的结局，卫伯远也不认。几年来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一片痴心错付，只换来几句笑骂。他----不认！

“放箭！”卫伯远突然间疯了一般地命令着他的死士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李祥，李祥也惊惧地看着卫伯远。主公是认真的吗？竟要亲手杀了心中所爱么？不是他们几个对少夫人还有什么怜悯，而是万一过后他又后悔了，又来埋怨他们算旧账怎么办？

“聋了吗？我让你们放箭！”卫伯远嘶吼着，红着眼睛从身边一个死士身上劈手抽过几支箭和一把长弓，对着他曾经最深爱的那道身影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主公既已下了杀心，且又以身作则，身边的七八个死士们纷纷抽出背后的弓箭，瞄准纪采薇和小蔻的身影一齐射了过去。

“小蔻，别怕，前面有人了，来人了，我们有救了！”纪采薇玩命地兀自向前狂奔着，还不忘安慰背后的小蔻。背后的马蹄声渐小了，看来卫伯远是放弃了。看来她之前决意向这边跑的决定，是正确的。

可她话音刚落，身后左边的肩胛骨突然一痛，她还来不及追究这刺痛从何而来，身下的小马哥也踉踉跄跄地向前又跑了几步，就哀鸣着轰然倒下。纪采薇和小蔻一起都从马上滚落，突来的变故让纪采薇的头脑也是发懵的。这是怎么了？

她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摔错位了，可她还是挣扎着，寻找着小蔻。却发现，小蔻被摔在她身后几米外俯趴着，背后靠近心脏的部位，有三支仍在抖动的箭羽。而箭头，已经穿透了她的前心。再看小马哥，后脚、屁股和马腹侧面，也同样是几支箭，深深地射入了肺腑，马身上都是血，浑身抽搐着，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纪采薇的脑子轰的一声，耳朵瞬间像是耳鸣了。她吃力地先爬向小蔻，扶起她的瘦小的身躯，哭着轻抚着她的后背，却仍是怕把她弄痛。“小蔻，小蔻....别睡，起来啊，我们...跑出来了。你说过，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你还...没见过...没见过我的...孩子呢。”

小蔻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眼睛里流下泪来，嘴角却轻轻勾着。逐渐冰凉的小手儿搭在纪采薇染了一手鲜血的手背上，气若游丝地说：“姐姐，不哭。好好活着，替小蔻...活着。谢谢...姐姐，让我知道...小蔻是一个...人。”

小手儿还想抬起来去摸摸纪采薇的脸，但没等摸到，就软软地垂落到地上。

纪采薇无法置信地看着小蔻，好好的人，刚刚还在跟自己说话呢，怎么就没了？“别睡...不许你睡。小蔻，回来，回来啊！”纪采薇用力地捶着地，手被砸出了血，和刚刚摸到的小蔻的血，混在了一起。

“小马哥...小马哥...怎么你也...你们都不要我了吗？”纪采薇又扑上去抱着小马哥的脖子。小马哥已经只剩下出的气，眼睛无力地翻了翻，流下两大颗泪，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虽然小马哥只是一匹马，但在纪采薇此生的生命里，陪伴她度过几个寒暑，带她走遍南北西东，又何尝不是她的伙伴和朋友。

纪采薇茫然地在小蔻和小马哥的尸体间徘徊，她匍匐在地上爬动着，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但是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再给她任何回应。

此时突然间雷声隆隆，顷刻间，雨水如盆倒碗倾一般，将这一地的血冲刷淡了，却晕得更开了。“啊！------”浑身湿透的纪采薇抱着小蔻的头，看着卫伯远一行人匆匆撤走的背影，心中的巨痛和仇恨，让她咬破了舌头和嘴唇也浑然不知。

卫伯远似是听见了这一声怒吼，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人和一匹马都倒在了地上。心中虽然痛极，却也只是冷哼一声。既然不能是他的，何不彻底毁灭？起码，也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李祥已经殷勤地为他撑起了伞，小心地说道：“主公...放下吧，世间女子，主公想要什么样的，仆亲自去给您寻。”

卫伯远刚刚亲手杀了人，积攒的狂怒似是发散出一些。此时冷静下来，略一沉吟便低声嘱咐道：“日后...不论蔡家，或者其他人问起...蔡琰这个贱人...就说...在回河东的途中，被匈奴人劫走的。明白么？”

李祥眼睛一转，马上明白了主公的意图。蔡琰，不是主动奔赴匈奴的，是被劫掠的。否则，人们必有疑问，好好地----她为何要主动赴敌？难道她不怕死么？到底有什么，比匈奴人还可怕？那主公的那些个心思，就要大白于天下了。只是主公这次动了杀心，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主公，毕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马上垂首恭谨答道：“唯，主公放心。仆明白。”

卫伯远的脸，阴沉得如同此刻的雷暴天，最后回望了一眼远处那地上的身影，便与卫府的家奴死士们策马狂奔而走。蔡琰，你最好是死了。唯有你死了，我对你的那份心，才会真地同你一起死去。你给我的痛苦，才会随之一并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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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混蛋。这一章，先把我自己哭了个稀里哗啦。我之前说过对不起，就是对小蔻说的。这一节滞后了两天才发，是因为我自己都在抗拒和抵触这个结果。可是，无论第一版，还是现在这一版，小蔻在这个关口，都是死劫。因为下面的剧情，不得已必须要换人了。而生离死别，又是人生常态。纪采薇，要学习独自生活了。所以我常常悲哀，人生并没有万般美好。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来渡劫来的。

可大卫的疯狂，并不止于此。再不久，就要进入下一分卷了，匈奴篇。在那之前，大卫还会再做两桩丧心病狂的事。

纪采薇，对不起。小蔻，小马哥，对不起。

我对小马哥是最最心疼的，古时冷兵器时代，人类的战争，却连累着死了多少马。我喜欢动物，喜欢到连《战马》和《忠犬八公》都不敢看。没想到，我居然会这样写。好难过，小马哥，等我给你新身份，原谅我。

没有曹操的命，得了曹操的病。昨天头风犯了，痛不欲生。要不可能昨天就更新了。由此想到曹老板不容易，疼成那样还能打仗。其实他要是听华佗的可以静养的话，起码能活到70。副标题《天堂口》：说时依旧,随波逐流，青春依旧是羊入虎口。找到没有？温暖你的双手。天堂在天堂梦里头。随便一杯酒，随便的温柔 。洗涤尘缘的污垢 ，明明这里就是天堂的缺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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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55帖：宁为玉碎 青春依旧是羊入虎口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