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4年,曹魏政权在魏文帝曹丕的治理下,稳固了其在中原的统治,与长江上游的蜀汉政权、长江下游的东吴政权鼎足而立。魏文帝继续发展屯田制,轻关税,广议轻刑,与民修养,做着进一步向南方扩张的准备。与此同时,文帝尊儒贵学,命“扫除太学之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备博士之员录,以汉甲乙以考课。申千州郡,有欲学者,免除徭役,皆遣诣太学,恢复儒学之正统!”)
“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其陈桓公之谓乎,长恶不悛,从自及也,虽欲救之,其将能乎?”……几个月后,在废墟之上拔地而起的“太学”学宫中已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魏文帝曹丕令太傅钟繇兼任太学博士,可见其崇儒重教。
钟夫子捻着花白的胡须看着下首正襟危坐的诸生齐声诵读着自己方才教授的《春秋左传》名篇,面露欣然。是啊,只要经学绵延不断,那么不管九州经历多少战火,我中原文明都会万世传承。
待众门生诵读毕,钟夫子开口说道:“现,诸生于此文皆可诵读如流。接下来就请诸位就此篇谈谈自己的看法吧!希望大家踊跃发言。”
话毕,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夫子,学生认为陈桓公根本不具备作为人君的气度和智慧。郑国在与韩国交战之前,郑庄公就曾请求与陈国缔结盟好却被陈桓公拒绝,陈桓公不懂得亲人善邻,导致了陈国战败,元气大伤,国势日衰!所谓‘善不可失,恶不可长’,为君者应坚持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怀德自重,如临如履,慎独慎微。”
“阮嗣宗之论甚善。”
得到钟夫子的肯定,阮籍那本就瑰杰的面容上更增加了几分少年飞扬的英气。
阮籍坐了下来,用眼神向一旁的司马昭示意,都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司马昭当然不会示弱,他挺身站了起来。
“哦?子上有何见解?”钟夫子总是循循善诱,诲人不倦。
司马昭施礼后正色答道:“嗣宗认为应当亲仁善邻,与邻国缔结盟好,学生以为不然!当年的秦昭王就是采用了远交近攻的策略,才巩固了秦国所攻取的土地,还破坏了六国的合纵联盟,加快了秦国统一的步伐。“
钟夫子捻着胡须若有所思,他开口道:“子元,谈谈你的看法吧。”
司马师应声而起:“夫子,学生以为不论是选择与邻国结盟,还是选择远交近攻的策略,都应该根据本国的国情而定。秦强而六国弱,秦自然可以远交近攻,逐步瓦解六国的联盟。那么作为弱国的六国,当然应该与邻国结盟以壮其势了。”
夏侯玄站了起来:“子元见解精妙!因时而变,因势而变才是最重要的。”
钟夫子微笑道:“子上,子元,泰初,锋芒毕初露,都有独到之处!巨源,你认为呢?”
山涛已及冠,是众门生中年纪最长的太学生,向来稳重敦厚。
他站起来躬身施礼道:“夫子,学生愚意以为,虽然大家说的都很好,但是有偏离主题之嫌。‘善不可失,恶不可长’,良善不可以丢失,恶事不能让其增长,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此篇旨在阐明修身为政当除恶务尽、抑恶扬善。”
钟夫子赞许的说道:“巨源之论甚合我意!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希望散学后诸生要勤于温课,早日成为我大魏之栋梁之材才好啊。”
钟夫子起身离开,众学生躬身施礼齐声说道:“夫子辛苦,恭送夫子。”
散学后,一众太学生相约到文化街游逛,顺便采买日常所用的杂物。
这一众少年郎意气风发、衣带生风,在街市上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只有山涛山巨源没有来,他家境贫寒,求了夫子利用课余时间打扫整理校舍以抵学费。山涛素来稳重好学,加之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是他的表姑母,所以太学博士们对此多无异议。
突然,前面百姓一阵骚动,人群四面合围将一辆华盖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太学生们分开人群挤到前排,原来是何晏何驸马的车驾。
何驸马目若点漆,唇若涂脂,肤白胜雪,青绿色有暗纹的长袍更把他衬托得艳若桃李。
他常常令仆人驱车驾行于街市,那俊美的容貌往往引得路旁的百姓伫立围观,而何驸马相当享受这由自己而引起的骚动。
只见他左手持铜镜,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往唇边送了一点胭脂。他目若秋水,眼波流转着睥睨四周的百姓,阴柔之美般般入画。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了太学生所在的方向,他眉头微簇,朱唇轻启:“都说夏侯家的公子仪表出众,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果然在人群中俨然如白鹤立于鸡群之中呐。泰初,你父亲为我大魏征南大将军,国家社稷之重臣,你将来大可以世袭爵位,何必在太学苦读呢?走吧,随我同当世名流饮酒清谈岂不清新雅致,同这些浊物在一起做什么?”
夏侯玄施礼道:“多谢何驸马厚爱!家父每每教导众子侄要勤学善思,泰初现今之才学还远远不足以与何驸马谈玄论道,待我精通’五经’之后,再向何驸马讨教。”
何晏对夏侯玄回以拱手礼说道:“后生可畏,后会有期!“话毕,挥手示意驱车仆役继续前进。
一旁的司马师和司马昭脸色铁青。司马家好歹是望族名门,父亲司马懿现镇守许昌为向乡侯。他何晏自诩为曹魏宗亲,就视他司马家为无物,视他兄弟俩为草芥,实为可恨!
待何晏的车走远之后,阮籍拉了拉司马昭的衣袖说道:“子上无须烦恼,你文武双全,将来必然做大将军!“
司马昭松开握紧的拳头说:“嗣宗学识渊博,以后必当位列三公!“
身旁的太学生们似乎都被他俩的对话所感染,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光华,那是怀有济世之心的学子们对未来的憧憬,对梦想的渴望。
“太学”之中读书声朗朗,学习氛围浓厚,在这一方净土中似乎能暂时令人忘掉时局,忘掉连年不息的战火。
晨读完毕,钟夫子的家仆匆匆赶来,在他的耳边私语几句。夫子起身说道:“为师家中有些琐事需要处理。诸生可先温课,稍后我会通知乐夫子来授课。”说罢,匆匆离开。
司马昭扯了扯前面阮籍的衣角,满脸戏谑的说道:“嗣宗,你看夫子行色匆匆而去,你猜会是什么事情呢?”
阮籍回身用手示意司马昭靠近来说话,司马昭附耳前来。阮籍狡黠一笑,随即在司马昭耳边大声喊道:“当然是师娘给夫子生娃娃了!哈哈哈哈哈……”说完赶紧跑开。
司马昭起身去追:“好你个阮嗣宗!看我抓到你不剥了你的皮!”
两人在学堂内追逐嬉闹,惹的其他门人弟子一起哄笑。
司马师对夏侯玄说:“泰初,钟夫子今年该有74岁的高龄了吧?”
夏侯玄将脸靠过来挑眉对司马师说道:“司马子元呐,要不然怎么说你该和夫子学的本领还多着呢!”
司马师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指着夏侯玄:“夏侯公子,没想到平日里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原来也是败絮其中啊。“
山涛见众学生乱作一团,觉得大不成体统,但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诫大家,站在一边着急的直跺脚。
突然,一个头上梳两个发髻的女孩跑了进来,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山涛身上。
那女孩穿着粗布衣裳,脸蛋儿污浊不堪。她抓着山涛的衣服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说道:“公子行行好,救救我吧,有官兵追我。”
学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停下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山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闭着眼睛连连后退,口中喃喃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
阮籍走上前去,俯身凑在那个女孩面前盯了一会儿说道:“别哭了,你脸上该和泥了。”
夏侯玄听了阮籍这惊人之语显得尤为错愕。他一把推开阮籍对那女孩说道:“你是何人?因犯何事被官兵追捕?从实道来。”
女孩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是士家子,因哥哥在前线作战时临阵逃跑,所以我们一家都要被斩。因我不满15岁,所以要充为仆役。公子,救救我吧,把我藏起来吧!官兵只怕马上要追上来了。”
女孩跪走到夏侯玄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角,不时惊恐地回头朝门口张望。
司马昭年纪最小,他对户籍之事知之甚少,他开口问道:“泰初兄,你知道什么是士家子吗?”
司马师上前一步,他不苟言笑的时候,眉宇间总透着一丝凉意。
不等夏侯玄开口,司马师抢先答道:“士家制度是我大魏为保证有足够的兵源而实行的户籍制度。士兵及其家庭另立户籍,集中居住,男子终生当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士,平时屯田,战时打仗。士兵逃亡,家属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一入士籍终身不得脱籍。”
说话间已经可以听到学宫外官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有人说看见那毛丫头躲进了‘太学’,走,进去看看。”
阮籍闻声拉起女孩的手向后院跑去。
这时官兵已经列队两旁。
为首的都尉施礼道:“在下失礼!因抓捕逃犯追随到此,敢问诸位公子可曾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闯了进来?”
众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见司马师上前一步施礼道:“都尉,你要找的人躲在后院,请随我来。”说完自在前面引路。
司马昭看着哥哥的背影,突然觉得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哥哥变得很陌生。
大家都紧随着司马师和都尉趋步走向后院。只见后院的一口废置的水缸前,阮籍正在手忙脚乱地把水缸里的杂物向外搬,他见到司马师引着官兵进来,满脸的不解和愤怒。
都尉对身后的士兵说:“带走!”
兵卒押着女孩准备离开,都尉躬身施礼道:“诸位,打扰了,在下告辞!”
待官兵离开后,阮籍冲到司马师的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领说:“司马子元,你冷血无情!难道你觉得士家制度是公平的吗?难道你认为在战场上为了保境安民冲锋陷阵的子弟们应该遭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吗?”
司马师眉毛紧蹙,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阮籍推倒在地,一旁的司马昭赶紧去搀扶倒在地上的阮籍,却被他用力推开。
阮籍此时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司马师。
司马师铿锵有力地说道:“阮嗣宗,你虚伪!你今天之所以能坐在这里读书,就是因为你享受了你以为的大魏的种种不公平的制度。西蜀和东吴现对我大魏虎视眈眈!非常时期,若不用非常手段牺牲掉一些人的利益,国将不国,哪还轮得到你今天在这里妄谈公平正义。”
阮籍痛苦地说道:“难道就必须有这样残酷的牺牲吗?难道他们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阮籍望向山涛:“巨源兄,钟夫子经常夸你忠厚大度,深谋远虑,你也是和子元一样的看法么?”
山涛平时读书勤奋,但是他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略思索了一下说道:“子曰‘在其职,谋其位,食其禄,忠其事’,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
阮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好个腐儒!“
阮籍素日里就不拘礼俗,个性张扬,但是他博学多才,文采风流。山涛素爱其才、爱其性情,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天是不是也能像阮嗣宗那样肆意放纵,狂诞不羁?
山涛对坐在地上的阮籍伸出了手,灿然地微笑道:“好个傲世的公子!快起来吧,乐夫子马上就要到了,你想连累大家一起挨手板吗?”
阮籍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山涛的手,在他起身的一瞬间用力地把山涛拽倒在地,他不无得意地说道:“上课去喽!”一溜烟儿跑开了。
太学生们都散开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留下山涛在原地哭笑不得。他视这些同窗们如同自己的弟弟一样,他总是愿意多包容他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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