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泉庄园被哥哥嵇喜打理得井井有条,各种鲜花绿植环绕,风景怡人。嵇康自幼丧父,被母亲和哥哥抚养长大,所以嵇喜对于他来说亦兄亦父。
嵇康来到嵇喜的书房问道:“大哥,何事找我?”
嵇喜有些责备地说道:“你呀,一离开家就是好几个月,和没笼头的野马一样,差点误了大事。”
嵇康微微皱眉说道:“家里一应大小事物都有哥哥这个宗正卿来打理,我能误什么大事?不会又有人举荐我去做官吧?不去不去,哥哥你是知道我的,对官场那一套尔虞我诈我可应付不来,如果硬要我去做官,反遭其祸也不一定呢。”
嵇喜无奈地说道:“母亲倒是常常念叨着让你谋个一官半职的为立身之本,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亲事,男儿当先成家后立业是正道。”
提到亲事,嵇康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刘曼的样子,他问道:“兄长为何突然这么着急地为我张罗亲事?我现在还没有做好成家的准备。”
嵇喜有些焦躁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家有什么好准备的,人家公主都准备好下嫁了。”
嵇康惊讶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和曼儿才认识不久,她真的决定嫁给我了?”
嵇喜说道:“什么曼儿,曼儿是谁?”
嵇康意识到情况不妙,反问道:“大哥说得公主又是谁?”
嵇喜说道:“当然是沛王的长乐亭主曹璺啊。”
嵇康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我何曾招惹过什么长乐亭主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曹璺,大哥你别同我说笑了。”
嵇喜说道:“婚姻大事岂容说笑,沛王数月前将我召至府内,亲自同我订了这桩亲事,选定吉日亭主就要过门了。”
嵇康有些暴躁地站起来说道:“大哥,我的婚姻大事,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呢,我是不会娶姓曹的公主的。”
嵇喜说道:“混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嵇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嵇喜的眼睛说道:“大哥,我一向敬重于你,莫非你是为了荣华富贵所以去攀龙附凤不成?”
嵇喜被嵇康这番话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时嵇康的母亲听到两人的争吵声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了嵇康的面前扇了他一巴掌说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嵇康愣住了,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打过他,他跪下来声音颤抖地说道:“母亲大人,你从来没有打过孩儿,如今,你也不疼孩儿了。”
嵇喜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来,嵇母含泪说道:“叔夜,你从小就长得出众,又聪慧异常,所以母亲总是偏疼你一些的,有时候还会忽略了你大哥的感受。我打眼儿瞧着,你大哥对你也是宠爱异常,事事宠着你,让着你,这么多年来,他独自撑起这个家,在官场了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人的磋磨他都咽在肚子里,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如果没有你大哥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哪有你这个富贵闲人。”
嵇喜也有些哽咽地说道:“母亲大人,别说了,抚养弟弟赡养母亲是儿子应该做的,儿子甘之如饴。”
他走到嵇康面前,把他扶起来说道:“叔夜,大哥也舍不得你受委屈。并不是大哥贪慕虚荣主动去攀龙附凤,而是长乐亭主一次去庙里烧香看到了你在酒楼里喝酒,一见之下对你念念不忘,以死相逼要挟沛王非要促成这门亲事不可。”
嵇康绝望地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大哥,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不能娶她,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嵇喜说道:“长乐亭主非你不嫁,沛王威重,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嵇母说道:“孩子,那沛王是什么身份,他可是武帝的儿子,我们若见罪于他,不但你大哥的官儿当不成了,我们全家恐怕都有性命之忧啊!你的侄女儿才五岁,难道你希望她因为你丢掉性命不成?你的心上人难道比眼前人的性命都要重要不成?”
嵇康自言自语地说道:“都是我这张脸惹的祸,既然如此,我就毁了这张面孔,看长乐亭主会不会要一个丑八怪!”说着,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蜡烛就要烧自己的脸,嵇喜忙上去夺下蜡烛。
嵇母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说道:“你这个逆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敢擅自损伤自己的身体。大约你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了,还是我去死吧。”说着站起身来就去撞墙,幸而侍女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老太太。
嵇喜、嵇康见状吓得大惊失色,他们跪下来跪行到母亲身边哭诉道:“母亲大人,何至于此啊,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儿们岂不是罪孽深重。”
嵇母老泪纵横说道:“见罪于沛王府,一家大小都活不成了,我愧对列祖列宗,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
嵇康痛心疾首地说道:“母亲,是孩儿不孝,母亲保重,孩儿娶了那亭主便是了。”
从小到大嵇母对嵇康视若珍宝,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嵇母心疼地抱住嵇康早已哭做一团。
司马师牵着马走在街市上,两旁小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他在一个卖荷叶糕的小贩身边停下来,他的母亲喜欢吃荷叶糕。
那小贩见有人驻足殷勤地招呼到:“客官,买点荷叶糕吧,新鲜热乎着呢!”
司马师递给他几个铜钱:“味道没变吧?”
那小贩抬头正撞上司马师的眼神:“没变没变,祖传的手艺您放心吧。”说着打开柜子将一份包好的荷叶糕递给他。
司马师接过糕点上马向太傅府走去,刚到房间就有仆从来报:“尚书郎钟会拜见。”
司马师犹豫了一下,把那包糕点放在桌子上,匆匆去会客。
钟会已在会客室等候多时,司马师上前施礼道:“士季久等了,失礼失礼。”
钟会回礼道:“无妨,我正好多喝两盏子元兄这里的好茶。”
按宾主坐定后钟会开口说道:“子元兄,你听说了吗,曹爽勾结内官,竟然把先帝留下的宫人悉数带到了自己的府里!这简直是背弃人伦荒淫无耻至极啊!”
司马师回道:“我也有所耳闻,曹爽贪图享乐喜欢收集奇珍异宝,外臣进贡的珍玩宝物往往是先进大将军府任他挑选之后才能进皇宫呢。据说他还修建了一个地宫,其奢华程度令人瞠目结舌。如此下去,竭天下资财都不能够赡其欲啊。”
钟会脸上有忿忿不平之色:“曹爽一手遮天,胡作非为民心已失,老师该振作起来匡正社稷才是。”
司马师若有所思地说道:“民心已失,那我们就应该让他民心尽失才好。”
钟会眼睛一亮道:“曹爽的亲信多是浮华交会之徒,平时仗势鱼肉百姓惹得民怨沸腾。‘何、邓、丁,乱京城’子元兄,三天之内‘何、邓、丁,乱京城’这句谶语就会传遍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钟会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即施礼告退。
司马师急忙回到房间,看到那包荷叶糕还放在那里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时夏侯徽端着一碗银耳汤走了进来说道:“子元,我看你买了荷叶糕回来想必是饿了,我特意让厨房煮了银耳汤你趁热吃吧。”
司马师说道:“哦,我不饿,这是给母亲买的,我去给母亲送过去。”
司马师拿着那包荷叶糕径直去了书房。他把绳子解开取出糕点,最下面一小块写着字的丝绢赫然出现在眼前。
司马师拿起了丝绢细细打量,丝绢的边缘明明有蜡渍,说明它应该是被蜡封过的,可是自己刚才看到它的时候是展开的。
司马师仓皇地站了起来,他喃喃自语道:“糟了,这命令分明被人看过了。”
他想起了夏侯徽刚才的神色有些异常,想起她那碗莫名其妙的银耳汤:“是夏侯徽,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司马师的眼睛里闪过凛然的寒光,那是剑锋一般的杀气。
入夜后司马师在房间里备了一桌酒席,他遣散服侍的女婢后对夏侯徽说道:“徽儿,为夫近日烦心事甚多,你来陪我喝两杯吧。”
夏侯徽坐了下来,她看着面前斟满酒的酒杯默默的出神。
夏侯徽开口说道:“子元,我嫁给你这些年来,你从未在我身边醉过,一次也没有。”
司马师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我是司马家的长子,我怎么敢醉?”
夏侯徽缓缓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后说道:“可是我觉得我怎么从来就没有醒过,我在你身边醉了好多好多年。”
司马师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徽儿,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夏侯徽苦笑了一下说道:“全世界的人都在说醉话,可是我偏偏醒了。子元,如果我不姓夏侯,你对我会不会不一样?”
司马师说道:“这个世界是没有如果的,有的只是结果。”
一滴眼泪从夏侯徽的眼睛里夺眶而出落在酒杯里:“司马家的长子果然够绝情,也够狠心。我只恨我自己,还一直对你抱有奢望,奢望不可能得到的爱情。”
司马师愣了一下,他按下酒壶上那个红色的按钮,然后给夏侯徽把酒斟满。
夏侯徽端起酒杯把那酒一饮而尽说道:“夫君,你抱着我,我害怕。”
司马师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怕什么?”
夏侯徽说道:“我怕疼,夫君,你给我的这杯毒酒会不会很疼?”
司马师冷冷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夏侯徽苦笑道:“我姓夏侯啊,这杀人于无形之中的转心壶从小就见识过了。”
司马师上前把她抱在怀里说道:“徽儿,是我负了你,我对不起你。”
伴随着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一口鲜血从夏侯徽的嘴里喷了出来。她气息奄奄地说道:“下一辈子希望我不再是个女人,不再遇见你司马师。”
夏侯徽在司马师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终于解脱了。
茂林修竹之中,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吕安饮酒论道。
嵇康因那桩从天而降的婚事颓丧不已。趁着酒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吟道:“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炼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
这些清峻飘逸的句子一出,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嵇康双手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他仰天长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呐,哈哈哈哈哈……”
正在这个时候小阮带着一个衣冠不整面目丑陋的男子走了过来:“大阮,大阮!”
阮籍看向小阮,他如今已是一个俊秀的少年了。
阮籍笑道:“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是跟来了。”
阮籍站起身来向大家引荐道:“这位是我的侄儿阮咸。”他看向小阮身边的陌生男子复又问道:“小阮,不知这位公子是?”
小阮得意地说道:“这是刘伶,我刚刚结识的好友。论放达不羁呀,诸位都没办法与他相较。他以饮酒为德,以醉酒为德,他常常带着仆人驾着鹿车四处游荡,车上放着酒坛子和一把铁锹。”
众人都赞有趣复又好奇地问道:“这车上放酒是为了抱坛随饮,放铁锹却是为何呀?”
刘伶施礼回道:“在下刘伶,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只要能够天天畅饮美酒,就不去计较生命的长短,如果我有一天喝死了,仆人可随时随地用铁锹挖个坑把我埋掉,我愿在沉醉中潇洒死去。”
闻其一席话,众人皆赞叹不已。
阮籍说道:“这位兄台体任自然,和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而搬弄是非,竞相攻讦、倾轧的礼法之士比起来可谓是胸怀博大豪情高志之士啊,哈哈哈哈……走吧,我们一同去饮酒,不醉不休!“
刘伶笑道:“哈哈哈,好,不醉不休!”
酒到浓处小阮对阮籍说:“大阮,差点忘了正事儿。大将军曹爽今天将一份写有‘参军‘字样的委任状送了过来,是否就职大阮需斟酌后尽快回复才好。”
阮籍说道:“无需斟酌,我做官做得不开心,任谁来请都没用,什么大将军,不去。”
向秀面露忧色说道:“大将军现在独揽大权不可一世,嗣宗兄如若不去,会不会见罪于大将军?”
阮籍站起来说道:“我辞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岂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道理。子期,借你的笔墨一用。”
向秀从随身带的木箱里取出笔墨丝绢递给阮籍。小阮见状弯腰弓身手扶着膝盖,示意阮籍把丝绢置于自己背上。
阮籍蘸饱浓墨挥笔写道:“违由鄙钝,学行固野,进无和俗崇誉之高,退无静默恬冲之操;猥见显饰,非所被荷。旧素尪瘵,守病委劣,谒拜之命,未敢堪任……”
嵇康看着阮籍这篇奏记虽措辞谦恭,态度却十分坚决。他不禁悲由心来,如果自己能有勇气给沛王写这样的一封信拒绝与亭主的婚事该多好,可是不行啊,他还有母亲,他还有兄长,他不能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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