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怨恨,只有遗憾,如果真有来世,只盼能再为一家人,能夠不再生于乱世,不再分隔两地。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诸葛亮为了与东吴谈联盟对抗曹操之事与鲁肃前往江东。
鲁肃一个人在舱中小憩,诸葛亮却是坐在了船头。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长江江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到江东的情景。
那一次发生了太多事,与张承的再度巧遇,与兄长的重逢,孙策的遇刺,二姐夫的受伤。
可如今总让他觉得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啊,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别的不说,自从五年前东吴大将凌操被黄祖一箭射杀之后,张承便再也没有来过荆州了,连信件往来也是断断续续的。
毕竟无论他再怎么随和,他父亲可是东吴第一文官,又是孙策的托孤重臣,孫權對他可是畢恭畢敬的,可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他当时已是孙权的西曹掾,正式出仕了,虽然他说与他们之间的友情绝对不会变,可很多事他们彼此之间终究不能再如同以前一样的毫无顾忌。
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着手上的珠串,庞山民当时所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阿亮,不管看法是不是一样,我跟子泰都是真心的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我希望你知道,这始终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他闭上眼睛,这一阵子他借着忙碌拼命想让自己忘掉那些事,可是午夜梦回,他们与姐姐的面容仍然时时出现在他眼前。
很奇怪的一點就是,明明当時吵成那样,可這些日子以來每每提到家人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却往往不是父母叔父,不是兄长跟阿均,而是他们与姐姐。
自从半年前那场大吵之后,他就拼命告诉自己,今天是他们要与他绝情断义,是他们不顾这么多年的亲情的,他们不值得自己再有任何眷恋,可如今回想起来却仍是痛彻心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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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怀中的玉箫,又拿了一块软布仔细擦拭了一遍,迟疑了许久还是凑在唇边吹了起来。
他担心吵到鲁肃,特意放低了声音,但箫声在辽阔的江上回响却是格外清楚。
一段起音之后,他又吹起了那首“咏梅曲”,这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那个人最爱的曲子。
这首曲子本是赞咏梅花之美,可他如今吹起来不知怎么的却带了几分哀伤。
只是吹着吹着,那个熟悉却又决绝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诸葛孔明,你给我听清楚了,既然你坚持要跟着那刘玄德,那從此以后我们就是敌人,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人,我们就此断绝关系。”
诸葛亮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手一抖,箫也落了下去,他猛的一咬牙,抓起箫就要往江中丢去,可是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久久都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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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终究是慢慢收了回来,同时泪水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他怕被鲁肃听到,将头埋在衣服中极力压抑着哭声,却是无法控制的喃喃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半年来他一直反覆自问这个问题,尤其是当初在知道刘琮竟真的不战而降之后,可却始终得不到解答。
或许真的是他始终没有认清整个荆州高层的态度吧,或许真是他太过天真,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姐夫他们的想法。
当初庞统要离开前就曾对他说过,他太过执着于想要改变荆州,将来被伤得最深的只怕还是他自己。
他以前从未认真想过庞统的话,直到现在才明白,庞统到底是庞家人,他比自己更能接触到荆州的高层人士,或许他早已看出这些人的真正想法了,而他也知道單凭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动摇这些世家,那就只有离开。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庞统自己本身是荆襄子弟,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荆州的感情绝对比他更深,可他却寧可选择离开,甚至不惜为此背棄自己的家族,与最疼爱自己.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决裂,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竟然从未认真思考过。
诸葛亮越想越发无法控制情绪,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保持冷静,可如今这里没有其他人,就让他任性的宣泄一下吧。
他并不知道,鲁肃在舱中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次想要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忍了下来。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不是吗?更何况他们才认识几天而已,连朋友都还谈不上,又怎么好过问?
诸葛亮更不知道,这件事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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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荆州蒯府
一阵阵箫声从花园中传出,与诸葛亮吹的竟是同一首曲子,连声调中都带了同样的悲伤。
蒯祺放下手中的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子泰,我好久没有听到你吹这首曲子了”庞山民坐在石凳上看着他。
“吹这首曲子会让我想到阿亮,这是我教他的第一首曲子”他仰头望天,又是一叹:山民,阿亮现在只怕是恨毒了我们啊。
“不要再想了”庞山民只是摇头:既然我们跟他已经不可能走同一条路,那不如断得干干净净,阿亮重感情我们都知道,与其日后在战场上碰面时挣扎为难,宁可现在就让他恨我们.怨我们,这样至少将来在必要时他动起手來不会犹豫,这不都是那时候你跟我说的吗?
既然他们想法不同,既然已經决定放手让他离开,让他去追寻自己的梦想,那不如彻底断得干净,哪怕再痛苦再捨不得,哪怕这样可能会让他对他们恨之入骨,但至少可以让他在以后的生命里不会有任何挂念,让他可以真正的自由飞翔。
毕竟他要走的是一条可能充满了危险的路不是吗?
“这些我当然知道”蒯祺喊出声来:可我跟晴儿一样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这个家到处都有阿亮
跟阿均的影子在啊,我根本没办法像你還有我二伯一样能那么冷静。
“你以为这么做我心里就好受了是不是?”庞山民的声音也大了起來:我跟阿亮的感情或许比不上你,可我是一样的在乎他,那天,那天打他的那两下,我心里就好像被几把刀插进去一样的痛,不错,我是气他当初没把士元要离开的事告诉我,可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打他。
他说着已经控制不住了,眼泪流了出来,蒯祺也是再不作声。
“子泰,我们現在已經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过了许久,庞山民才又说:“做都已经做了,阿亮很坚强你是知道的,他现在又身负重责大任,我相信他不会伤心太久,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阿均,还有月英跟果儿,他们都会陪着他的,至于其他的事........”他顿了一下说:或许等到有朝一日在某地相见时,我们再慢慢跟他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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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吧”蒯祺始终看着天空:“我只希望不会得是在那上面”他转了个话题:倒是我听阿林〈庞统的弟弟〉说德公老先生已经离开襄阳了?
“父亲说什么都不肯接受曹丞相的征聘”庞山民有些无奈的说:他坚持要与母亲上鹿门山隐居我也拿他没办法。
“倒是你别光说我”庞山民又说:你跟蒯异度大人之间的冷战也该结束了吧,这半年来我几乎没看你跟他说过一句话,当初是他逼着我们跟阿亮划清界线没有错,可你也知道事实上他心里的痛并不比我们少不是吗?我听钧儿说我们去隆中的那天,他在阿亮以往住的房间內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啊。
“这件事我不想提”蒯祺摇头:山民,我是跟他一樣赞成投降曹丞相沒有錯,我也反对阿亮非要跟曹丞相死磕的想法,我也认为这样做是保全荆州的最好方法,可并不代表我什么事都能认同他,我一直在想那时如果不是他拿家族跟自己的性命一再威胁我,逼著我跟阿亮断绝关系,或许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就是看准了我在乎他超過任何人,絕對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著他死,才会那样威胁我不是吗?光是这一点我就没有办法原谅他。
“山民,二伯之前老是说阿亮变了,变得不再让我们熟悉”蒯祺将头转向后面,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咬著牙关说出来的:但事实上改变最多的是他,自从他加封了樊亭侯.又坐上家主之位后整個人就完全變了,你知道這些年他甚至不只一次的想对阿亮下毒手吗?如果不是我一再求他,只怕阿亮活不到今天,既然他可以狠心到这种地步,你能相信他心裡对阿亮还有那么一分疼爱嗎?他根本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任何手段的人。
“子泰,不要这样”庞山民把手按在他肩上:我们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更应该珍惜身边的人,蒯大人虽不是你亲生父亲,却抚养你长大不是嗎?他至今膝下无子,是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的啊,你忘了子柔大人临终前是怎么说的吗?钧儿还太小,他希望你能帮他支撑起蒯家啊,他都已经是要六十岁的人了,难道你真的忍心这样伤他的心吗?他或许真的有狠毒的一面,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乎你啊。
“身为晚辈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可是山民,我跟二伯的关系已經不可能回到像從前那样了”蒯祺閉上眼睛说:如果大伯在这里我相信他能理解的,阿亮的事我真的不能那么轻易的撇开,我庆幸当初没有答应过继给他的事,不然现在只怕会更难,既然他当时都已經说了,就算我要恨他一辈子也无所谓,那这就是他该付出的代价,我那时也跟他讲过,他如果真的要这么狠心,那他也等于失去了我,如今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是他自己造成的,反正我也不是他亲姪子,他身邊还有钧儿在,对于我他不会真的那么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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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泰.......”庞山民还很少看到蒯祺提到一個人時是如此的咬牙切齿.眼中滿是恨意的模样,隆中那次是作戏,可是现在........他了解蒯祺的個性,既然他話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自己再劝也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这事......,在他而言又何尝没有一点怨恨?
蒯祺一直以孝顺闻名,他对蒯越的话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從來也没有违抗过他,可就这么一次的反对,竟是換來如今几乎反目成仇的境況。
他抬眼默默的扫了一眼后面不遠處慢慢走开的老人身影,看起来是那麼的孤独寂寞,忍不住又在心裡一嘆。
他一開始就注意到蒯越隐在树后听他们的谈话,蒯祺只怕也是发现了,但是这些话.........他没听到或许还比较好。
如今他想做的事都已经做了,想达到的目的也都已經达到了,可这样的结果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曾说过就算全天下都来指责他忘恩负义也无所谓,但只怕蒯祺的这些话才是真正伤透了他的心吧。
这半年来他觉得蒯越虽然表面上一如往常,可却是一下子老了很多,人也沉默了很多,但这事又能全怪蒯祺吗?
不错,他们是赞成蒯越投降曹操保全荆州的作法,他跟蒯祺也并不后悔这么做,可是其他的事..........他想不透难道他們一定非要做到这么绝不可嗎?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可以解决的办法?他不也是看着阿亮长大的嗎?他心里不也是跟他们一样的难受吗?
庞山民長長一嘆,或许那天在隆中之后,他们就已经注定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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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祺侧过头看着那身影逐渐走远,眼神中的恨意却是逐渐转为深沉的痛楚,心如刀割,将眼睛闭上不愿再看。
將近三十年的父子情怎么可能真的说断就断得了?蒯越虽非他生父,对他却是视如己出啊,虽然家谱始终没有改,但两人早已如同亲父子一样。
蒯良临终前曾说过,蒯越一直希望能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让两人成为真正的父子,而他虽然也曾这么盼望过,但因为有其他顾虑一直没有答应。
是他收留了父母双亡的自己,将自己当成亲生儿子般一点一点的拉拔长大,他曾说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听到自己喊他一声爹,而他又何尝不这样渴望过?
可今天并非他心狠,他又何尝愿意这样伤害他?而是..........他真的没有办法,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要他再像以前那样的与蒯越相处,甚至將來要他喊他父亲,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这些话讓他听到.讓他徹底死心也好,也省得将来如果得当面说出来会讓彼此更痛苦。
反正以他在族中的地位,要想过继多少养子承欢膝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再不济也还有蒯钧可以陪著他,蒯钧才是他嫡亲的姪儿。
想是这样想,在转头的那一刻,蒯祺眼中的泪终究是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自己今生欠他的,对他造成的一切伤害,或许真的只能等来生再弥补了。
其實對於張承的出仕時間個人實在不能理解,他是張昭的兒子耶,怎麼會拖到四十多歲才出來做官?而且以張承在史書的評價來說應該絕不是紈絝子弟才是〈比他爸的評價還高〉
因此作者擅自把他為官的時間提早許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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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番外1:決裂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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