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周幼平。
——蒋钦,蒋公弈。
按照古籍文献的记载,这两位…乃孙权赫赫有名的贴身保镖。
他俩还是同郡,乃是在孙策平定江东时,顺应大势,一起加入的。
原本这个时间点在孙策征讨庐江,进一步的蚕食刘繇、严白虎、王朗等人的残余部众之后。
怎奈…
因为庐江战败的缘故,江东小霸王败给龙骁营,跌落神坛。
周泰与蒋钦计划中的投奔也自然搁浅…
他们选择再观望一下,等到局势更明朗些时,再选择一方明主。
怎奈…这么一等,又等来了孙权兵败广陵城。。
等来了那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孙伯符遇刺,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等来了曹军南下的消息,也等来了孙家旧将与吴郡四大家族,会稽四大家族的剑拔弩张。
这下…
局势更乱了。
在周泰与蒋钦的眼里,江东孙家竟有一种大厦将倾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俩有一种想投靠曹操的感觉。
至少…老曹在中原的争霸中,没有太大的黑点,对百姓,对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也算是不错了。
再说,听同乡的乡勇讲述,他们俩的老家“九江”在曹操的治理下,难得的安逸,太平。
谁不想回家呢?
可…现在…
到了这江东的地界…想回去,北上的江面早已封锁,回不去了,这就很尴尬!两人只能住在这吴郡的酒肆里,无奈叹息,也算是观时代变!
当然了…
陆羽并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这个时间段周泰、蒋钦身处江东,且多半还没来得及去投孙策,如此…抢先一步, 让陆家捷足先登, 正是时候。
而每每想到这两位…
陆羽的脑海中,总是会莫名的响起,他们那脍炙人口的口号。
——还不够,我绝不会倒下!
——敌情已了然于胸, 即刻出发!
只不过…
现在对于陆逊、陆绩, 这两位陆家的未来之星而言,他们才是该“即刻出发”的时候了。
…
…
下邳城外, 云龙山间。
此间山顶, 一处不足五百人的军团,搭建出一个简易的军寨, 不少受伤的将士就躺在其中。
时不时有痛苦的嚎叫声传出。
可偏偏, 这里早已被隔断了水源,没有粮食…更别说什么救援的医疗物质。
苦,每一个战士的心情都无比的苦涩。
呼…
粗重的一声呼气,关羽站在军寨外, 一边捋着胡须, 一边…努力的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依旧是不露喜色…让人无法猜测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将军快看,山下有人上来了…”一声吆喝, 一名小卒指着山道。
一下子, 全营将士戒备了起来。
可看清楚是单人匹马时, 这才心情放缓。
“这是…这是龙骁营的将军!”
有人提醒道…
关羽的眉头一下子凝起, 他眯着眼, 当看清楚来人的面颊, 这才向前一步, 高喊道:“文远兄?你是来取我关某首级的?还是来助我一臂之力的!”
“都不是!”
张辽翻身下马, 将别挂在马儿身上的两个酒葫芦给卸了下来,举起来晃了晃, “在下来与云长兄共谋一醉啊!哈哈哈…”
“我正渴着呢!”关羽不漏声色的回答一句…就朝张辽走了过去。
…
云龙山间,幽谷氤氲, 云雾缭绕。
光秃秃的果树下,一处石阶的两侧,关羽与张辽正在畅饮。
“好酒啊…”
关羽猛灌一口,对这酒葫芦倒是有些爱不释手。
“敢问云长兄?这酒好在哪?”张辽反问。
“比寻常的酒水更烈, 更醇,这才是咱们男儿该喝的酒,喝过这酒…其它的酒水便如女儿泪一般, 没得滋味。”
“哈哈哈…”听过关羽的话,张辽大笑起来, 待得笑声落下,张辽的声音继续传出。“云长兄还不知道吧?这酒是陆公子创造出来的,听说是多了一道发酵的工艺,便是这一道工艺,就能让寻常的酒水变得更烈、更醇!一如我张辽一般,此前不过是一个武人,可加入龙骁营后, 武功未变,可见识不一样的,百姓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关羽如何能听不懂张辽话语中的意思呢!
无外乎是良禽择木, 贤臣择主…只是…关羽的骄傲, 岂会让他投身曹营!
“咕咚…”
又是猛灌一口酒水。
张辽继续道:“云长啊,你被困在这云龙山上的几日里, 曹司空已经攻下了下邳城, 你的两位嫂子…”
“你们…”听到嫂子,关羽眉头一锁,当即就打算豁然起身。
张辽却一把将他按下。“云长不必担心,曹军这些年凡攻城陷地后,与民秋毫无犯,纵使是刘玄德的府邸,一样是太平无事,曹司空早就下了严令,各级将士只准在刘府外守护,不得擅入,谁要是敢擅入一步,立斩!”
这话脱口…
关羽的心情方才平复了一些。
“中了曹操的计策,失了下邳城,是我们三兄弟的罪过,文远兄…请你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儿上,还请直言相告,我兄长,我三弟如今的情况如何?”
“刘备早已大败…有人看到刘备单骑逃入了泰山中,至今不知生死。”张辽继续道:“至于你三弟突围而出,往芒砀山去了。”
讲到这儿,张辽顿了一下。“云长兄,你不妨想想,以你现在不足五百的守军,若是曹司空下令山下五万精锐冲锋的话,你能破围而出么?”
“关某不能!”
“那你准备怎么办?”
“哈哈,文远不妨转告曹操,喝下这壶酒,我关羽就下山斩他三百将士,他也可取我项上头颅!”关羽的话颇为豪迈,不畏生死!
张辽却是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你如今的境况,我也遇到过,吕奉先白门楼殒命时,那时的你与我,不一如如今的我与你么?”
张辽感慨道:“是陆公子告诉我的,死往往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难,活着要背负死掉的人更多的愿景与梦想,云长啊,你可想过…你若是一死了之,则死有三罪!”
“哪三罪?”
“第一罪,你们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曾立下的誓言里,是不是有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你的两个兄弟生死未卜,试想一下,若然刘备与张飞能活下去,你却先死了,这不是违背当年的誓言!这不是要逼死你的两个兄弟么?”
“第二罪,如今刘备、张飞不知所踪,能保护刘备二位夫人的唯独你关云长啊,你快意一死,抛下二位夫人,难道要把她们交到乱军手里?玷污贞操么?是,曹司空是下令不许人进入刘府,可曹司空为的是谁?呵呵,你关云长死了,那他还会‘约束’自己的那‘兄弟’么?”
“第三罪,你们三兄弟立志要匡扶汉室,可现在,天下未定,枭雄未除,可你却先死了?试问你如何面对你大哥?如何对得起汉室的列祖列宗!”
这…
关羽眼眸凝起,那亘古不变的面瘫脸开始有些抖动。
不能死…
诚如张文远说的,死很容易,但活着才难。
可…
他关羽又是个骄傲的人,如何能苟活呢?
张辽看出了关羽的纠结,继续道:“云长兄,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死有三罪,可活着却有三便!”
“第一可以保证两位嫂夫人的安全,第二不负当年桃园之约,第三留得英雄之躯,待来日匡扶大汉!”
讲到这儿,张辽拍了拍关羽的肩膀。
这…
关羽眼眸急转,他也站起身来,站在悬崖峭壁前,迎风思虑。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终于,他开口了。
“我也有三约,如果曹操同意,我立刻卸甲,否则…我宁可负三罪而死!”
“第一,我只属汉室,不属曹操!”
“第二,请曹操善待我的两位嫂嫂…”
“第三,一旦有我兄长下落,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寻他而去,以上三约缺了任何一条,我是万万不降。”
这个…
闻言,张辽眼珠子一转。
倒不是说,正常来说,他该在意的是第三条,可…此刻,他竟下意识想到的是第二条——“请曹操‘善待’我的两位嫂嫂!”
还有这么特殊的要求么?
张辽眼珠子眨了眨,顿时间,浮想联翩。
乃至于,他联想到…陆公子交给曹司空的信笺里,那“留下关羽与刘备两位夫人”这一条。
就这么“善待”两个字。
呃…
曹司空善待两位刘夫人。
呵呵…张辽就“呵呵”了。
这一刻,他觉得…陆公子那信是别有洞天哪!
…
云龙山下,甲士林立,五舆马车之上,曹操眯着眼。
听过张辽的禀报后,他的心情五味杂陈。
“志才说的没错呀,一旦有刘备的下落,关羽还是会离我而去,如此说来,关羽得之无用啊!”
“曹司空难道忘了陆公子信中的话…”
听过曹操的感慨后,张辽补上一句。
曹操则是顿了一下,“我就是因为看过了陆司徒的信,才让你去劝降关羽,可…”
念及此处,曹操也想到了那条。
——尽量保全关羽与刘备的两位夫人,于未来局势大有用途!
既然是羽儿信笺中特地强调的。
难道是…想让他曹操感化关羽么?
不对…
曹操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曹操还是想不通…
罢了,且先这么做,等回去后,再详细的问问羽儿不迟。
心念于此…
“呵呵…”
曹操笑道:“世人只知道我曹操之威,不知道我曹操的恩典更重于威严,不论陆司徒的目的是何,这三约我准了!
讲到这儿,曹操当即吩咐道:“传令下去,退军十里,让关羽下山!”
…
不多时。
“哒哒哒…哒哒哒…”
云龙山的山道被马蹄踩得咚咚作响,一队饿的骨瘦如柴的骑兵队伍正在下山…
而当先为首一人,却不是关羽关云长,还能有谁?
此刻的骑着马儿行至曹操的面前,翻身下马,旋即…拱手一拜。
——“末将关羽拜见大汉曹司空!”
…
…
江东,丹阳郡。
此丹阳郡与庐江、淮南隔江相望,再往北便是徐州的广陵城。
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渔民往来交易,甚是繁华,比之…吴郡,更多得了一分江边才有的世俗气息。
信步而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
陆逊与陆绩脚步一顿…这香气,乃是烹饪鱼肉、熬制鱼汤的气味,两人抬起眼眸,当街而立的酒楼,金色招牌上写着“松鹤楼”三个字。
在丹阳,“松鹤楼”极为有名,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三个金字却闪烁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喷出来,厨子的刀杓与跑堂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就是这儿…”
陆逊转过头朝陆绩说道。
陆绩点了点头。“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果然不假,只要有钱,在江东…想获得某个人的行踪,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的确…
在乱世,各个州郡都会有这么一波人,他们联合起来,收集情报、贩卖情报…以此为生,而他们所图不过是金钱、粮草!
如今的陆家不差钱,打探个周泰、蒋钦的情报自然并不困难。
而…一千枚五铢钱换取的情报中,包括两人住在此松鹤楼中,盘缠就快消耗殆尽,整日凝眉对饮,仿佛心中有无数惆怅的事儿。
至于是什么惆怅的事儿,情报里自然不会写,不过…陆逊与陆绩知道,兄长寄来的信笺中写的清清楚楚。
这是他俩…乃至于从九江一道带来的一干老乡,犹豫、徘徊,不知该投奔谁,亦不知前路在何方?
陆逊与陆绩上得楼去,跑堂的过来招呼,陆逊点了一壶酒,两叠小菜,两人倚着楼边栏干自斟自饮了起来。
两人余光环绕此间酒肆之内,旋即彼此互视一眼…
西首座上的是两名大汉,四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们二人脸上转了两转。
陆逊的余光能看到这两人身材魁梧,三十来岁的年纪,均是身着灰色的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目!
只是一人披头散发,眼上有一竖道明显的疤痕,一人绑着一个头箍,按照情报中画像上的模样,披头散发带疤痕的正是周泰,而带着头箍的则是蒋钦!
两人四目相对,陆逊轻吟一声。
“就是他俩…”
陆绩则点了点头…余光再度瞟到他们桌子上,有一盘鱼干,两大壶酒,此外…便无别物。
便是吃喝,两人也显得格外的豪迈、自在!
陆绩脑瓜子活络,当即招呼跑堂的过来,指着周泰、蒋钦那一桌,说道:“这两位爷的酒菜账单都算在我这儿!”
这话脱口…
很明显,周泰、蒋钦愣了一下,他们抬起头朝陆逊、陆绩这边望去,点了点头,笑了笑,旋即便不再说话。
陆绩本想借此与他们攀谈、结交,怎奈…愣是找不到机会。
又喝了几樽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起,很快…走上了两个人,也长的很是魁梧。
两人走到周泰、蒋钦面前,慌慌张张的说起话来。
“周大哥,蒋大哥…出事了,弟兄们本在孔家渔船上做工,哪曾想…王五子与孔家的门客发生了争执,大打出手,打掉了对方两颗门牙…如今孔家带人围过来了,他们把王五子给抓走。”
这人的话音刚落,另一人的话音再度生起,“孔家是会稽四大家族之一,势力极大,王五子已经被他们抓走,这…他哪里还有命啊?周大哥、蒋大哥,你们是咱九江老乡的主心骨,你们得出手救救他们呀!”
这…
周泰与蒋钦互视一眼,周泰本想拍桌子爆起,腰间那也名唤“幼平”的宝刀“嗖”的一声就拔出。
这刀在《古今刀剑录》颇为有名——“周幼平击曹公胜,拜平虏将军。因造一刀,铭背曰幼平。”
森然的冷光浮现而起。
却被蒋钦一把拦住按下,蒋钦吩咐道:“孔家势大,幼平纵使武功高强,可单独前去那不是自投罗网?你们去把咱们九江老乡都集结起来,一个时辰后咱们去孔家登门找回公道!”
这话脱口,两人躬身答应…转身下楼。
这四人的声音较低,楼上的酒客不加注意,谁也听不见,但…偏偏陆逊与陆绩离得太近了,听得自然是一清二楚。
周泰有意无意间向陆逊、陆绩这边儿瞥了一眼,见两人低头沉思,显然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说话。
周泰本就生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双目精光爆亮,重重的“哼”了一声…
陆绩哪里见到过这阵仗,左手一颤,当的一响,酒樽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周泰本欲发作,哪曾想…蒋钦再度将他拦了下来,他的表情倒是极为镇定自若。
“两位公子何必惊慌呢?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陆绩还有点害怕,陆逊却是笑道:“最好,最好!”
当即…吩咐酒保取过杯筷,与陆绩一道移到周泰、蒋钦这一边。
“两位英雄…不知为何?”
陆逊刚开口…
哪曾想,蒋钦一把打断了他的话。
“何必明知故问呢?看两位衣着,想必也是世家子弟!”
“大家不拘形迹,喝上几碗,岂非妙事一桩,非要点明了,分清了敌、我,那便没有余味了。”
俨然…
蒋钦把陆逊、陆绩想成了世家子弟,与孔家“一丘之貉”的世家子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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