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
两人翻窗一跃而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盛辉的尸体旁。苏月见一刻不耽误,吸食完怨气,立马抚上了他的额头,去查看生前的记忆。
这一看,惊得苏月见呆楞在原地,久久不得动弹。
怪不得陈炳惟对于消散的态度那么无所谓,怪不得他魂飞魄散前在她耳边说,他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原来他知道,盛辉必死。
“苏小姐!苏小姐!苏姐姐——”清一附在苏月见耳边,一声一声将她飘远的思绪唤回来。
苏月见猛得起身,肩膀差点与清一的下巴撞到一起。
尖锐而急促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急迫的频率预示着华国的商界要变天了。
“走!去盛家!”她主动拉住清一的手,往盛辉记忆中的方向飞去。
“不休息一下吗?苏姐姐,你累不累啊,刚刚战斗时有没有受伤啊。”
清一这样说着,眼神一直落在他们相交的手上,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甜蜜:“不要管他们了,那些人死不死的无所谓,你的身体最要紧啊。”
“我没事,你以后不准这样说了!”苏月见扭头看着他,语气严肃,“每个人在这世间都很重要。”
清一迫切问道:“那我呢?我对于你来说,重要吗?”
苏月见听后沉默了几秒回过头,故意不去看他含情的眸:“当然,你不也是这世间的人吗。”
盛家位于京城的郊区,独占一方天地,连房子都是与众不同的四层别墅。
以他家的财力,在市中心置办一套房产绰绰有余,却选择了偏僻、荒无人烟的避世之地。苏月见通过盛辉的记忆,不难猜出其中的缘由。
清一动了动鼻子,满脸嫌弃:“哇,好浓的阴气。”
他前身是猫科动物,嗅觉灵敏,现今又是半神之身,因此对阴气格外敏感:“他家这是干嘛了……怎么有只大鬼长时间住在里面,竟然无人发觉。”
“不是无人发觉,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在养鬼。只不过他们没有心,那些副作用都应在了盛辉身上,他们却在享受着生活。”
苏月见心想,这盛家虽姓盛,但却靠献祭孩童给大鬼维持,内里已经腐烂衰败了。
“啊,竟然养鬼?那盛辉好惨啊。”清一不带任何感情的附和着,“但是,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清一!你不能这么想!”苏月见抬手狠狠敲了他的脑门,他吃痛地悟住“受伤”的地方,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为己和自私是两码事。”
清一不能理解,却也没再说什么,赌气似的自顾自的往前走。晚风轻轻拂过,将他的长衫吹得翩飞,发丝也在空中肆意飞扬,像极了武侠剧里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大侠。
苏月见见他略显落寞的背影轻声笑笑。
她一直以为,以现在的样子,能为世间做的只有多抓恶鬼、减少怨气、维护和平。那么,她会为了人间的幸福与安宁去努力,会为了那些还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去努力,会为了依然爱着这个世界的人去努力。没想到,做着做着竟把业绩做到了第一,做着做着竟升职成为了阎罗殿内的第一个女官。
其实能不能恢复记忆,对于曾经的她来说,并不重要。在她看来,这些已是隔世。既然命运让她忘记,就一定有必须忘记的理由。
清一闷头走出了一段距离,发觉苏月见没有跟上来,这才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双目对视之时,苏月见冲他勾了勾手。
清一看见她的手势,赶忙往回跑。他嫌自己的速度太慢,还用上了术法。脚步瞬间变得轻盈而迅速,每一步都映出一朵金色梅花,犹如繁星点点洒落人间,在夜晚格外亮眼。
苏月见看着他焦急的模样笑意更甚。
那段在宅院里一同生活的时光如同幻灯片在她脑中播放,生前的她也是只要冲他勾勾手,不管离得多远,她的猫猫都会翘着蓬松的大尾巴奋力跑过来。
她一直以为,鬼会为他人带来不幸,所以从不招揽搭档。没想到阴差阳错间,身边多了个半神——上来就滋哇乱叫的喊主人,吵吵嚷嚷的要为她找回记忆,又在第一次遇见恶鬼时被打得还不了手。
这让苏月见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活气。往平静的潭水中不断扔下石子,也能漾起浪般的层层波澜。
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羁绊。她再也不是活在尘世之外的鬼,再也不是孑然一身了。
现在看来,还是快点恢复记忆比较好。
她渴望想起有关清一的全部,有关过去的记忆,以及那一生的爱与恨。
她想与他有话说,有回忆可聊,有往事可追。
“苏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很可爱罢了。”
清一被苏月见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连娇都忘了撒,傻乎乎的杵在那。
他的苏姐姐什么时候开窍了?嘴巴这么甜?
苏月见转了转眼珠,脑中的坏主意一个劲儿地往上冒,她贱兮兮地喊道:“清一色?”
“我叫清一!”清一终于害羞起来,整张脸都沸腾了,像烧开的水,耳朵处往外冒着肉眼看不见的白烟。
“好好好,不管你叫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猫猫。”
清一瞬间被泼了一盆彻骨的冷水,不留情面的从头浇到尾,寒意直透心底。
猫猫的情感世界纯真而直接,喜欢就是喜欢,在乎就是在乎。没有什么中间值,也没有含糊其辞模凌两可的地方。他不明白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苏月见为何还将他当作宠物,勾勾手,摸摸头就会开心得呼噜呼噜叫的那种。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他的苏姐姐只要释放出一丝亲昵的信号,他就会眼巴巴地凑上去。人类最常说的礼义廉耻统统不在乎,他还是当年那只会去舔舐她掌心求她爱抚的猫。
他不懂什么主人与宠物的关系,在他心里,苏姐姐就是无可替代的唯一。
清一不满意她的回答,闷声问道:“你刚才怎么没跟上来啊。”
苏月见心中惊讶他变脸的速度,心想猫的心思真是千变万化啊。
“这里摆了阵,我过不去。”
“那为什么我能过去。”
“因为这阵,本来就是为了防鬼的。住在里面的那只大鬼就是想保护自己的地盘。”
“那你怎么样才能进来啊?不能就靠我一个人吧……感觉他很厉害,我怕我打不过拖你后腿……”
“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但是时间宝贵——”苏月见抬头看了眼天空,已有些许变亮的迹象,“你先进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千万不要挪动位置,不然会被里面的大鬼发现,要用脑子去记。我在外围看看,能不能破解这个阵。但是今夜肯定破不完了,对付这种大鬼,不求快,求稳。”
苏月见这个事业脑没给清一别扭的时间,吩咐好任务后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清一自顾自地叹口气,既然苏姐姐觉得查案最重要,那他就会立刻去执行。
事不宜迟,两个人分头行动。
清一潜进了盛家,他没有苏月见感应的技能,只能细细翻找。但他作为神,也能凭借着第六感,觉出这里的不对劲——
盛家没有镜子。
哪怕在洗手间这样的地方,都没有挂一面大镜子。那么平日他们是如何梳妆的呢?
想着这些,清一闪身进了一楼的主卧。奇怪的是,屋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梳妆台,却依然没有放置镜子,但是那些瓶瓶罐罐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女主人不可能往脸上胡乱涂抹,这里定有他没发现的东西或秘密。
清一缓缓拉开一侧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极小的手持镜,镜面上密实地裹着一块最为常见的黑布,系扣处被牢牢扎紧,透不过一丝空气。清一比了比,大小与他的手掌相差无几,似乎专门为映照人类的脸而特别制作的。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抽屉准备离开,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桌腿,一声清脆的“咚”在夜晚安静的房间中回荡。他惊慌地望向盛董事长和其夫人,只见他们仍平躺在那沉沉睡着,被子盖至脖颈处,露出面容平静的脸,就像死了一般。
清一没敢上前查看,见他们没有醒来的迹象,偷偷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窗帘似是被风吹起,刚才还拉得严密,如今却露出了一条缝。
仲秋之时,还需要开着窗睡觉吗?
清一没多想,又摸索着上了二楼,这层仅设有一个主卧。他轻轻走进去,床上躺着一位女人,容貌看起来比董事长夫人更为青春焕发。但是按年龄来看,也不像这家的女儿,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吧。
这个略显空荡的房间,与楼下布局一样,同样没有设一面镜子。清一再次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巴掌大的手持镜,依然紧紧裹着黑布。她也是平躺着睡在那,宁静而安详,毫无呼吸的痕迹。清一有了经验,胆子大了起来,悄悄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是活着的,只是那气息微弱至极,宛若游丝,差不多是个半死人了。
离开她床头之时,清一的左脚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身去,发现床下竟有一篮子物品。他拉出一看,里面装满了小女孩爱玩的玩具。他将这篮子拿到窗边借着月光仔细瞧,有两个布娃娃,一堆贴纸,还有各式各样的发卡、镶钻的皇冠等等。被月光一照,闪着晶莹的光芒,就像盛了一池星星,梦幻又迷离。
清一努力回想着,根据他仅有的对盛家的了解,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起来这家有女孩啊。他默默记在了心里,准备等会儿跟苏月见汇报一下。
清一上至三楼,轻车熟路的摸进了主卧,门却是锁着的,没办法进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往最后一层探去。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清一就感受到了明显的不适。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黏腻的阴湿味,好像是从某个地方渗出来的,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滞重起来。其中夹杂着些许难以名状的、生命**的气息。
他忍着不适继续往上走,随着一级一级的深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起来。走到最后一级,他发现这整整一层楼都是被砌死的,表面涂满了黑色油漆,像个牢笼,似乎在囚禁着什么。
这屋子的外表有些旧了,几处墙皮剥落,露出了内里斑驳的白,有些地方还抹上了诡异的红色。痕迹已经干涸,无法分辨是血还是颜料。这幅景象让清一想起了盛辉从高空落下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脸,那颗犹如西瓜落地般近乎炸开的头,还有根根破体而出的白骨。
屋子的入口在离楼梯大概一米的位置,门上落着一把巨大的铁锁,粗长沉重的铁链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门把手上。
清一没有钥匙,自然打不开这扇门。他只好站在有限的空间里观察一番,没发现其他异常后离开了这个氛围诡异的地方。
苏月见在别墅外也没闲着,她发现这个别墅几个正位方向上的草皮不太一样,呈现出一种新生的绿意。
她本就爱种花,关于草的新旧,她再熟悉不过。苏月见手抚上正北的位置,用鬼术深深向下探去。
穿过草地的根部,她感受到了一股与她同源不同术的力量。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别墅下面藏着大鬼阵下的东西,为的就是公然标记领地。
就好比小狗出门喜欢在各处留下自己的气味,鬼也是一样的。能使用这种丧心病狂拜鬼发家的人类不多,被请来的鬼一旦得到了活人的供奉法力便会成倍的增长。因此,他自然不希望有其他鬼发现这些天然养料。
然而,想要破阵也很简单——把下面的东西挖出来即可。
苏月见在别墅外绕了一圈,还真让她在后院的菜脯周围找到了一把锄头。看着这把简陋又朴素的工具,她不禁苦笑,堂堂阎罗殿女官,竟沦落到在这挖土,实在荒谬。但为了能顺利进入别墅,苏月见别无选择,认头地挖了起来。更深露重,土地湿润而松软,她每挥动一次锄头,钩出来的都是一团泥。
她就这样挖了许久,直到清一探查完从别墅里走出来,她才刚刚看见一点儿苗头。
苏月见不敢疏忽,加快了挖土的进程。很快,阵在正北的东西现世了。
这时清一已走到她身旁,指了指她手中的小方块问:“这是麻将吗?”
“对,这是麻将中的北风。”
这张牌上字体的颜色不尽相同,北字右半边是由沾有蓝色墨水的笔重新描摹而成的。从牌角的磨损程度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有的地方甚至磕掉了一块,变得凹凸不平。
苏月见想起了生前与她一同在牌桌上厮杀的闺中密友——郁青。
她曾有一副很喜欢的牌,打得次数太多,摸得次数太多,以至于掉了漆,丑丑的。她倒不甚在意,只是郁青家世代都是丹青手,她接受不了这种颜色上的瑕疵,有一天特意揣着笔去找苏月见,比来比去都不知道描哪个颜色好
最后,她望见了一院子的喜林草。
她笑着说,蓝色最衬她。
太阳从远处的山峦间缓缓探出头来,天空被染上了一层绚丽的粉色,几片薄云悠然自得地浮在空中。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清一靠在一旁的树上打起了盹儿,这个新手半神,已然坚持不住停止运转了。
苏月见手中牢牢攥着那一张麻将牌,并不锋利的边角将她的手心隔得通红。她对郁青的记忆就到这了,她想不起后面发生了什么,大概率是自己先死一步。
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期待,待夜幕再次降临时,她会不会遇见昔日好友。
这是她鬼生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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