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极南，昆仑山上的瑶池，乃王母娘娘所居之地。

凌空望去，那瑶池仿佛落于九天之外，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无一不在彰显着此地的威严华贵与不容侵犯，令人望而生畏。

王母站在瑶池中央，周身的压迫感似有实质，她与杨戬相对而立，目光锐利，质问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瑶池里慢慢地回荡∶“杨戬，你没有什么要对本宫讲的吗？”

感受到王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杨戬心神一凛，微垂下眼帘，不让自己眼底的思绪外露。

片刻之后，他语气冷静地说道∶“小神不知娘娘所问何事。”

王母嗤笑一声，向杨戬逼近几步，她的身影在杨戬瞳孔中慢慢放大，压迫感也越发强烈。

“是吗，你在真君神殿先是放走了东海八太子和那个丁香，接着你放走了沉香和孙悟空，你敢说这一切不是早就计划好的？！……杨戬，过了千年，我以为你已经放弃当初想要修改天条的想法了，原来是我错了。”

杨戬微微垂首，目光落在了两旁平静无波的池水上，那池水如镜，却照不出他内心的波澜，心中的焦燥不安也在这种静谧中慢慢褪去。

面前的人沉默不语，王母心中的怒火越发抑制不住，她收回目光，低头瞧向自己的这双手。

这一千年，她就是用这双手执掌三界，权利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自从被三界尊为王母以来，她在天庭经营了数万载，才一步步从那至高无上的三界主宰手中夺来了权柄。如此来之不易，她又怎么会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即使是曾经最为亲近的八妹，也没有得到过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思及此，王母再度看向杨戬时，居高临下，语气轻飘飘的，雁过无痕，却如重锤般砸在杨戬心头。

“你真觉得，单凭沉香就能救出三圣母、修改天条吗？——那你可就太小看本宫，小看天庭了。”

杨戬心中暗暗叹气，初见沉香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也让沉香走上救母的道路。

沉香单纯善良，却也平凡庸碌，他失望之余，又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沉香在凡间当一世凡人也不错，有他这个舅舅在，沉香会平安无忧的度过这一生。

然而，许多事情往往不如所愿，沉香还是被动地走上了这一条路，甚至让他看到了以前不敢奢求的希望。

他知道此刻自己面对的是天庭最为精明的人，生怕稍有不慎就露出破绽，泄露了心中所思，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而王母纵使心存疑虑猜忌，对他却又不得不信任倚仗，眼下不过是在施以警告。

……

短暂的沉寂过后，王母娘娘心绪渐渐平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笑，道∶“上早朝的时间要到了，先随本宫先去上朝。”

言罢，她率先向瑶池外走去，眼神悠远而深邃，让人难以捉摸，这一刻，她仿佛看破了日后会上演的重重闹剧。

杨戬闻言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便举步跟了上去。

虽然他知道王母不会拿他怎么样，但就这样轻而易举松了气，他反而不安，内心不住地揣测着，却怎么也猜不透王母的心中所想，也没有时间了。

他很清楚，稍后在那凌霄宝殿上，还有一场审判在等着他。

要知道，连平日对他最为亲厚的王母，都对他产生了怀疑，认定是他放走了沉香等人，更不必说其他的神仙了。

他已然是众矢之的，今后身边的眼睛只会越来做多，紧紧盯着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凌霄宝殿上，众仙都已然静静地站在自己的班次里，当杨戬跟随王母走进来时，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射来。那些眼神中，有怀疑，有愤怒，有失望，有茫然，也有欣喜。

杨戬面色严肃，目不斜视，脊梁挺的笔直，无形中透露出一股不屈的傲气。

他站定后，没等他人说话，率先质疑起老君的意图，暗指是老君放走了沉香，老君听后连连摆手，亦是不甘示弱，当即便反驳了回来。两人在言语上你来我往几个来回，反倒互相都撇清了关系。

老君不动声色地看向端坐在上方毫无言语的玉帝王母，道了一声糟糕，向大殿中央走了几步，立于杨戬身旁，他拱手道：“陛下，娘娘，如今这局势，老臣有一计，或可解天庭之困。”

此言一出，大殿里霎时间静了下来，众神的目光齐刷刷地放在老君身上，玉帝也面露喜色地催促。

老君轻抚着长长的胡须，接着说：“过去沉香的法力不值一提，在炼丹炉中炼了一年便有了如此的进步，而二郎神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若将他投入到炼丹炉中三年，待出来那日，战胜沉香想必也就不成问题了。”

话落，众仙皆是错愕不已，大殿上一时间议论纷纷，喧闹嘈杂，赞成的，反对的，什么声音都有。

杨戬也心中一惊，剑眉微蹙，眼神瞬间凌厉，狠狠地撇了老君一眼，他与老君一直是心照不宣，哪成想今日竟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就在众仙争论不休之时，王母微扬下巴，目视着下方，开口却是认同了老君的说法：“本宫倒认为，为了维护天庭秩序和三界安稳，老君这办法可以一试。”王母说完并不理会玉帝和众仙的疑惑，自顾笑了起来。

“这、这……”玉帝面露古怪，这些年他虽然将权利让渡给了王母，却不代表对天庭的事真的一无所知，此时目光不禁在王母、杨戬和老君之间徘徊。

“娘娘，不可听老君胡言！”杨戬断然拒绝，眼见王母不置可否，他抬头与王母对视着，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几分示弱的意味∶“娘娘……”

眼见形势不妙，老君连连摆手∶“不可如此，不可如此，老道只是开个玩笑，娘娘万不可认真啊！何况，万一要是再炼出个麻烦来，老君如何担待得起？！”

王母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二人在她眼皮底下做戏，若是搁在平时，有杨戬缘故在，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看见这副场景，她心中怒火越发旺盛，她直接略过这个话题，对着杨戬冷声道∶“杨戬，听说宝莲灯在你手上？”

杨戬知道王母此问必有企图，迟疑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果然，王母接下来直接让他去花华山，找三妹套出宝莲灯口诀，并且听王母的意思，这次对沉香是打算动真格的了，连憎恨的牛魔王都可以放弃追捕。

他面色平静地拱手领命，心里却在不停地思考着对策。

随后在凌霄宝殿外，又与嫦娥经过了一番对峙，杨戬感觉身心俱疲，在天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孤独沉寂的气息越发深重。

……

“你为了回到司法天神的位置，不惜放弃自己的亲外甥，难道就不会感到痛心吗？”

“你作践的是自己的灵魂，你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尊重！”

……

刚才嫦娥说的这些话，此时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让他片刻也得不到安宁。杨戬习惯性地看向月宫所在的方位，周围宫殿重重阻挡，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周身的失落感越发控制不住，杨戬幼时就仰望喜欢那抹皎洁月光，今时今日，那平和温暖的光辉仍旧会毫不吝啬地洒落在所有人的身上，却不会再眷顾他了。

他与嫦娥相识了一千多年，也曾互相欣赏、无话不谈，如今却渐行渐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之间见面只剩下剑拔弩张、唇枪舌战了。

不知走了过了多久，南天门已近在眼前，杨戬不愿意再想，径直往华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