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镇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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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进了所谓轻风楼,不过是一幢两层破房,一层大部分是厨房,外面之窄窄一条,随便一些桌椅。上了楼,二层都是圆桌木椅,比一层稍好些,这就是雅间了。我让他们把佑生抬到墙边,用椅子两头架好,自己拿了椅子坐在他身前。李郎中坐在我的右边,那个说要请我吃饭的青年坐在了我的左边。余下三少对面坐好。

一桌人相互介绍,说实在的,我谁的名字都没记住。只好内心把我左边的人称为四少甲,余下的乙丙丁,表面上一律称兄弟。

人们说一种能力强的话,另一种就会弱。瞎子一般耳朵都特灵,聋子眼神儿都特好。

我有较好的视觉记忆但听觉记忆就较差。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我在考试时可以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到那页课本,字字句句,乃至书角的页数。这大概就是所谓过目不忘的基因,实在和努力学习没关系。所谓倒背如流,不过是把脑海中的那页纸上的文字反着念一遍罢了,不是什么神秘不堪的才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下回若遇见一个号称可以倒背如流的人,你就让他睁着眼背给你看! 同时还可在他面前作些个鬼脸,我保证他背不下去,你当即就把他摆平了。

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脑中那页纸上的字了,它们显得模模糊糊的(我脑子也得了近视了),只看得清那页角的页数,所以还可以很快查到所需材料,哄骗一下众人。

但另一方面就是,单耳朵里听的东西大多记不住(可见我能记住我爸那些京剧对白是遭受了多少万次的迫害!),最常见的就是名字。我就怕公众场合,人家握手一介绍自己,手还没离开呢,我已经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这对于一个秘书助理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我经常要迎接一下公司的客户,弄得我每次真真都象做贼一样! 我面带无敌笑容,心怀叵测,总想着怎么让他把名字再说一遍,或者给我个名片什么的,可谁想把名片给个秘书助理呢不刚刚告诉你名字了嘛。我只好把所有男的老同志(三十以上),统称为老总,小的男同志,统称为帅哥,女同志,一律叫声姐,哪怕她长得象个老大妈。哎! 难哪!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秘书助理难,做记不住别人名字的秘书助理更难! 我很多临危不惧的品格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看那四少,一个个虽然装得比较愤青,实际上也就是北京小痞子的样子,但人还都较淳朴,此时看着我的样子象我过去在那些阿姨家点拨的小木头脑瓜们。李郎中点了菜,四少唯诺诺而已。上菜的时候那个马车老板来了,李郎中根本不用我开口,乞叱喀嚓又砍了些价下来,接着让那老板把车直接送到悦来店中去,还别忘了车辕马套等,刚说完,又转脸看我:\"你还要什么,让他去买去。\" 厉害! 我想了想,要了草席,柴刀,一些绳索,另外一件短衫和头巾。李郎中自然付了银子,吩咐去办了。

菜上来,我一看,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都是黑乎乎的农家菜,绿色的也给你炒黑了。只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了佑生,自己把另一半就着几筷子看得清是什么的菜给吃了。别人倒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大响,四少还大喊上酒,我连连推辞,说我喝了酒就不能说故事了。余下的几位却开怀喝上了。

酒过三旬,说话明显不同。原来是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什么先生见多识闻,口若悬河之类的,慢慢地,先生变成了云起,文言辞变成了\"太好了\"之类的大白话。

忽然,四少甲,我左边的那个,一拍桌子说:\"云起,你长得好漂亮! 你冲我一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哪!\"

我心里一突突,心说这世上就是好人难当,对你一笑还惹麻烦了,日后我得狰狞些。

又听他说:\"后来我觉得不是,女的哪有这样的见识!\"

我淡笑着:\"我想你是想夸我,对吧\" 要不是我为了维持我现在建立起来的光辉形像,我非挤兑死你。

又听另一少说:\"就是,云起怎么会是女的呢不过,云起,你是害人。我原来是只喜欢女的地,可看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也喜欢男的了! 可我还是只想和女的……\"

这简直反了! 我咬牙,我双手攥拳,一堆小毛孩,胡思乱想什么哪! 余光里看见佑生又把手遮在脸上。

就听李郎中说道:\"你们瞎说什么呢!\" 好,有给我解围的了,又听他说:\"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云起!\" 这可是要气死我呀!

一顿饭我也没再吃多少,佑生的馒头只咬了一口,他递还给我,我在心不在焉的愤恼中给吃了。真不能当偶像啊,谁都想和你有一手,根本不管你认不认识他们。我真同情死刘德华了,那杨什么的长成那样,牙跟恐龙的似的,还要被迫和她拥抱合影,要是我,见面先给她一耳括子,然后告诉她别想侮辱我! 至少这几位没要求我和他们拥抱,李郎中一片真心,我就先强忍下这口气了。

下楼时,才发现楼下已站满了人,根本坐不下。李郎中只好把桌子摆出门,我正坐在门口。屋里只留了躺在门板上的佑生。

我坐下来,看向众人,发现这次人员不仅众多,还种类不少,从老到少,有日中的那些男子,又多了不少姑娘媳妇。还看见那个醉鬼也缩在一边。我略一沉吟,白天我讲了古时史记,现实的战役,那么我这次就讲未来幻想,虚无的战争。我就讲终结者三! 我就完全省略了前两级,直接进入男主在三级中的几次死里逃生。

我一拍醒木:\"诸位,我任云起来到这个美丽和平的城镇,深感父老乡亲的好心。现在我为大家说一个故事,大家不必在意是否交银子,只要您们喜欢听我的故事,我心足矣(反正我马车挣着了,现在就做做义工了)。\"

\"话说,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发明了无数机巧绝伦的机器,可以为人类从事生产劳动和料理人类各种日常的需求。可是有一日,所有机器魔性大发,不再想为人类工作,在同一时刻,向人类大开杀戒。可叹一时间,硝烟骤起,无数生灵涂炭,亿万民众,无论男女老幼,瞬间丧身火海刀山,惨不可言! (众哀声)

可正是在这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战略奇才,我们就叫他张将军吧(JOHN)。机器魔初展狰狞时,他年方一十八岁,还只是一个青春少年,可却有万军不可挡的勇气和无数连机器魔都不能解的机智奇谋! 他带领着幸存的人们,不屈不挠,誓与机器魔周旋到底。一日日,一年年,几十年不放弃,逐渐让人类从毁灭的恐惧中重振希望,渐渐反攻,直到胜利在望。机器魔无法在现实中战胜他,就派出了魔人逆时光回到往昔,想在他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就杀掉他。可人类也同时派出了已被降服的魔人去保护将军,一场争斗自此开始!\" (众屏住呼吸。)

我叙述了电影的起承转合(在此不能细说,怕好莱坞向我要知识产权费。在小镇上就不用怕了,他们的黑手伸不到那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结尾,看见众女子,想起了刚才四少甲对女子的鄙视,心中一动,好,给你们加一段我云起的演绎。

\"诸位,争斗已出胜算,我在此补上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传奇。话说两人初见时分,当听到我方的魔人言道两人将成夫妻时,两个人心中是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哪! (众笑) 那少年看那少女,觉得她不美貌风流,脾气太大。那少女看少年,觉得他吊尔郎当,还有些落魄。

可是在那百丈深的地室中,机器魔在外骤发战争,人们呼叫救援的声音从通话线此起彼落传来,两人四顾无援,只好四手相握,对视间,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终生相随的伴侣! 将军从少女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忠贞和不屈服的愤怒,夫人从将军眼中看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镇定和异于常人的勇敢。两人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同陷爱河!此后三十几年,两人同进共退,不曾分离。几度出生入死,几度舍身相救,成为最亲近的伴侣和战友。

话说到了最后决战关头,战役开始,将军亲自指挥,正至关键时刻,敌方的魔人终于冲破重重防卫,重伤了将军! (众惊) 将军夫人摒去左右,见将军血染胸襟,已不能言语,将军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妻,想着自己穷一生而未竞的目标,不禁双眼含泪。那将军夫人强忍钻心疼痛,直视着将军,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将军闻言一笑,合目而亡。(哭声渐起)

将军夫人出得房来,神情镇定,只说将军重伤,除她之外,不得打扰,她将代替将军指挥。那将军哪次战役不是和夫人反复切磋,有谁比夫人更能了解将军的意图和策略的呢众人原担忧将军伤势,见夫人神色不惊,料是无妨。将军夫人亲自上阵,不休不眠,连续作战,只偶尔去看一下将军。她带领将士,连战了三天三夜,终于获得大胜,彻底摧毁了机器魔的心脏枢纽,为人类永绝了后患!

大战初罢,满目尘烟。将军夫人让人把将军抬到战场,看一看这人类最终取得的胜利,告慰将军一生从不言输的灵魂! 人们把将军放在地上,将军夫人盘膝坐下,抱起将军已僵硬的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坐化而亡! (有人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当和平重新让人类安居乐业,有人在将军夫人坐化之处立了一尊无名雕像。塑的是一位老妇人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位重伤而亡的老兵。那老妇人沧桑的面颊上两行清泪,那老兵脸上面带笑容。(哭声一片了)

许多人发誓说,在月华如水的深夜,看见他们双双从雕像中站起来,携手漫步,却越来越年轻,渐渐回复他们少年时初堕爱河时的模样,两人相逐嘻笑,直到黎明时分才又没入雕像之中。

许多青年男女因此都到这雕像前相约终生,盟誓无论富贵贫贱,艰难险阻,两心相许,不离不弃……\" (好莱坞,你要是敢抄袭,我和你没完!)

我叹息一声,容大家平静下来(看来战争,爱情,死亡三要素结合就是摧泪弹哪),一拍醒木:\"诸位听了云起今天的故事,日后遇到不如意之事时,请常加回想。记住这世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我们怀着希望,心存爱意,善待他人,那就总会幸福更多。人间情爱无价,望大家好好珍惜!\"

我又一拍:\"我云起在此感激诸位乡亲的帮衬。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回来为乡亲们修桥补路,答谢您们的关照!\" 我一抱拳:\"山高水远,云起明日还要早行,各位就此别了,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只见涌来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要和我拥抱(刘德华救命!),我忙躲到佑生的门板和墙壁之间,使劲抱拳,最后还是李郎中和四少解围,把大家轰开,我才得以免受刘德华之难。

大家拥着我,抬着佑生,疯疯颠颠地到了悦来店。进了上房,把佑生放在床上,给我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是一番道别。最后,李郎中和四少把大家都赶了出去(就因为他们和我吃了饭,这关系就不一般了),李郎中含泪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买了马车和物品剩下的加上今晚大家随意给的。四少也是恋恋不舍,说日后只一句话,他们都会来找我,为我效力。我很想多表谢意,但我已到了筋疲力尽之边缘,唯有点头而已。

他们终于告辞,我关上门,一头摔倒在佑生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响,我哀号一声,重起身,开了门,是个小姑娘,低垂了头,从腕上褪下一只手镯,就递将过来了。我大惊失色,忙推辞不受,又说了一大堆:\"云起实在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不能……\" 她刚走,我又关了门,才躺下,门又响,又是一位要给我镯子的!

于是我索性大开房门,依着门框席地横坐着,给你方登罢我出场的姑娘们,就坐在地上,一个个抱拳,一次次重复我的一样的答话,退却了十来只手镯或头钗。

终于夜深了,我想没有姑娘还能溜出来了,叹了口气,站起身,关了门。踉跄到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演员真不是人干的!

佑生先是轻笑,接着终于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云起,你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下去,都快招兵买马了。\" 我抬了靠着他的一只手,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他居然不思悔改,又说:\"你也不用嫁人,你还可以娶好几个。\"

我抬起的手食指和拇指分开,余下手指蜷起,作出钳子状,狠狠地说:\"你说,我能掐你哪儿\"

他笑笑,慢慢说:\"哪儿都行,就怕你不敢下手。\" 这就是我面露不忍造成的后果!

我哀叹了一声,放下手,翻身对着他说:\"我下回要是再说我想说书,求你立刻把我打蒙!我宁可好吃懒坐了,实在不成把你卖了也行,真是太累了! 刘德华太苦了!\"

说完我就睡着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公开讲演。许多年以后,我的这次表演还在民间传颂。我坐的大树下立了个碑,成了旅游景点。我吃饭的轻风楼变成了云起楼,悦来店变成了云起店。

我觉得都比他们原来的名字好听,该向他们收知识产权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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