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没看到。
斯岚对自己说。
可在那人的凝视中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无法挪动分毫。
只能定定看着对方熄了烟，然后朝自己走来。
他换了衣服，熟悉的松木香由远及近，将她逐渐包围。
确实是他。
斯岚想。
她不会认错。
他果然还活着。
离得近了，能闻到明显的烟味，混在松木香中，又觉得有些陌生，让她想到丛林山火。
三年了。
时间过得比她以为的要快很多啊……
斯岚垂眼，避开对方的目光，盯着地面。
睫毛翕动，眼中情绪被眼睑遮住，让人猜不出她此时在想什么。
“衣服丑死了，谁的？”
斯岚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居然是问这个，低头拽了拽衣摆，对上镇墓兽的鬼脸。
这人眼神好似X光，将自己从头到脚扫描好几遍。
“你跟斯文轩什么关系？”
他问得直接，可斯岚注意力却没在内容上。
只注意到他的口音，很地道，与多年前大不相同了。
跟谁学的？
“问你呢？说话！”因为她一直不吱声，问话的语气带了火气。
斯岚盯着他逐渐握紧的拳头，轻轻吸口气。
试图缓和自己的心跳。
“你……”略顿一下，继续问道，“姓乔？”她记得刚刚是有人叫他乔总。
头顶沉默片刻，突然一声嗤笑：“怎么？我不能姓乔？”
斯岚不知何时已经被逼退到墙边，可她既没抬头，也没躲开。
就那么低头站着。
乔姓男子继续发问：“既然问了我，是不是也该自己报上姓名？”
不等斯岚回答，他又开口，声音有些压抑：“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
“算了。”他打断道，“别告诉我，我不感兴趣。再说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真真假假的谁又知道。”
他话里阴阳怪气的，斯岚知道他在讽刺自己。
将面前人推开，侧身后退半步。
终于抬眼迎上对方视线。
面上的微笑礼貌中带着疏离：“刚刚多谢乔先生帮忙，今日在游艇上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工作人员提，一定让您玩得尽兴。”
一副招待宾客的主人做派。
那语气平和自然，像练习过千万次一样熟练。
她话一出口，男人脸色立刻沉下去。
“你什么意思？”
斯岚笑容不变，却在对方靠近时再次后退，保持距离。
“现在装不认识，”男人冷笑，眼中怒意渐凝，“晚了吧？”
不是你先装不认识的吗？
避开那双眼，斯岚不着痕迹左右探看，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她急于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男人再次上前半步，压低声音：“想跑啊？来不及了。”说话间已经将斯岚逼到墙边，退无可退。
她想退回刚刚的房间，但那门在男人身后。
要过去，就得先突破他铁臂的封锁。
衡量一下两人之间的体型和身手，她估算出自己一招制敌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只得垂下眼，接受自己此时暂落下风。
见她低头垂目，发丝还半湿着，像只淋了雨的猫仔，老实又可怜。
男人快爆发的怒火突然消了不少。
声音还有些硬，但语气已经放缓了：“刚刚落水，有……”习惯性抬手去抚摸她的发鬓。
可才一松懈，手臂间就突然一空。
斯岚唰地矮身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兔子一样连蹦出好几米。
“什么都没有！”
“站住！”
斯岚哪敢站住！
恨不得此时自己多生出八只脚，好能跑得再快点。
无视身后逼近的怒吼，她直扑向隔壁房门。
眼看就要抓到门把，却被突然钳住手腕，手臂扭到背后。
随即一副壮硕的身躯压上来，将她挤在胸膛与门板之间。
四肢关节都被压制，丝毫无法挣脱。
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随时能撞破胸腔，轰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斯岚大脑飞速转动，试图找到脱身方法。
但耳后的呼吸炙热急促，灼烧着侧颈的同时也烤干了脑髓。
要命！
她现在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解释。”两个字伴着热息窜进耳蜗。
整个人被烫得抖了一下。
解释？
解释什么？她能给出什么解释？
事到如今，哪里还是能解释得清的？
她闭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
身后的人似乎也渐渐冷静下来，呼吸渐缓。
紧贴着门，斯岚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丝响动，心下一喜。
咬咬牙，缓缓转头，对上身后人的眼。
“我……”她喉间微哽。
侧过脸，好像不敢看对面的人似的，实则偷偷把一侧耳朵贴在门上，确定那声音确实越来越近。
斯岚深吸口气，浑身绷紧，做好准备。
试探着轻轻抽出一只手，拉着男人原本扣住自己的手，感觉到男人略放松下来。
“我还……”她语调长而缓，似乎带着回忆的缱绻，又有一丝难舍的温柔。
男人眼中附上朦胧之色，眉头略微松开，怒气渐散，却染上一点忧伤。
咔哒一声。
“怎么到门口了还不进来……唉？”
斯文轩拉开门就对上一双眼睛，里头惊愕乍现之后是快速蔓延的杀意。
他被惊得一跳，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就被人当胸撞得一个趔趄向后连连退走。
“我还有事，少陪了！”
斯岚一把推开错愕中的男人，借着反作用力，将自己和斯文轩一起撞回房间。
然后飞速甩上门。
砰一声截断门外的怒吼。
“出来！”
门板被密集重锤砸得不断震颤。
“你现在出来还能好好说话，等我抓到你就不一定了！”
好好说话？
斯岚后撤两步，离门更远一点。
心道：我信你个鬼！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斯文轩一脸懵逼。
目光在斯岚和门板之间来回，听着越来越大的砸门声，提醒：“他说，再不开他要踹了。”
斯岚嘶一声，看着好像挺结实的门板，当机立断，转身奔向窗户。
见她竟然要翻窗逃走，斯文轩震惊了。
“你这么怕他？”门外这位什么人物啊？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斯岚像现在这样。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斯岚跨过窗户，来到外侧甲板。
刚要跑，又转回来，指着他鼻子叮嘱：“让程少扬把那几个没体检的关好了，不许放出来祸害人！你更不许碰！”
等斯文轩连连点头保证，她转身就跑。
身影消失的瞬间，门板再承受不住，被暴力破开。
“我艹！”
看着倒下的门和毫发无损的男人，斯文轩快速后退。
站在安全距离外谨慎打招呼：“呃……你好？”
“人呢？”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直入主题。
斯文轩指向窗外。
“啧。”男人咬牙，也不废话，径直翻窗追过去。
“慢走啊~”斯文轩挥手，笑得开怀。
别管这人是谁，让自己躲过一顿收拾，就是大功一件。
加上他居然能让斯岚不战而逃，绝不是一般人。
有机会要认识一下。
斯岚仗着对游艇熟悉，兜着圈避开众人视线，七拐八绕地回到了医务组所在的工作区。
这里应该是唯一一个能躲过那男人搜查的地方了。
斯岚心中有些挫败。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想办的事一件没办成……
还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
乔……
乔什么？
是真名吗？糊弄人的吧。
他果然没死……可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消息了？
斯岚迫切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偏偏这要紧时候联系不上小白。
她甩甩进水报废的手机，果然不能贪便宜啊。
颓然把自己摔进座椅，房间里响起清晰的叹息声。
突然，她坐直身体，环顾四周。
不对啊。
其他人都哪去了？
还有那学生呢？区石楠呢？
愣了一会儿，斯岚揉着头发忍不住骂出来：“啊……Fu……！”
不是告诉她哪都别去吗？！
这帮学生就没一个省心的！
越不让干什么越干！
斯岚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人。
可这会儿出去，遇上那个男人的几率远高于找到那学生。
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看到墙上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顿时眼前一亮。
有内线电话！
斯岚立即拨通程少扬所在房间的号码。
好一会儿，电话才被接起来。
不等对方开骂，斯岚自报家门：“是我。江湖救急！”
那头传来憋火的叹气：“刚才找你不见人，偏这会儿打电话！说！”
“船上有个年轻女医务，姓区，是我学生。你找人看着点，别被欺负了。”
“你的人你自己看着！”程少扬突然被打断，很没什么好气。
“我要是过得去用你啊？”斯岚回怼，“小年轻什么也不懂，被人骗上来的。你叫人看好了，平安带下船。”
“行，祖宗！我派个人贴身保护她行了吧？真是欠你的，还有别的事吗？”
“有。”斯岚还真想起一个事。
“……说。”程少扬已经没脾气了，长叹口气。
“你那小姑娘最近藏好了，下个月8号是什么日子，不用我提醒你吧？”她声音压低，调侃中带着郑重。
对面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我有数。”随即挂了电话。
才放下听筒，斯岚就感觉脚下一震。
不同于海浪的波动。
那是一种更突兀且短促剧烈的震荡。
随即，整艘船都颤抖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像一个濒死的人，正吐出最后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发出虚弱而不甘心的苦吟。
出事了！
斯岚脸色大变，立即向门外跑。
但突然加剧的摇晃让她随着船体东摇西晃，根本站不稳。
脚下踉跄，头晕眼花。
心悸和呕吐感瞬间袭来，蛇一样缠住她，又猛地将她整个人甩到墙上。
撞得她连骨头缝都疼，疼得连脏话都骂不出声。
她这多灾多难的手臂啊……
斯岚五官皱成一团，冷汗都冒出来了。
顾不上查看伤处，她扣住门框借力，起身往外跑。
一路上天旋地转。
头顶甲板上脚步声密集凌乱。
间或几声尖锐的惊叫，穿透电机杂音刺入耳中。
得尽快上去！
斯岚心里焦急，可脚下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低血糖让她浑身颤抖无力，头眼发花。
感觉自己眼前忽而繁花似锦，转瞬又星云密布。
自然和宇宙奥秘纷呈眼前，却偏偏看不清前路。
脚下踩的仿佛不是船体，而是流沙，深一脚浅一脚的。
短短一截楼梯，几乎是四肢并用才爬到顶。
突然船体倾斜，她身子一偏，脚下踩空，整个人向下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斯岚右手穿过栏杆，死死勾住。
只听咔一声，随即感觉到手肘传来剧痛。
脱臼了……斯岚暗叫糟糕。
然而此刻无暇他顾，只能忍痛站起来，趁船身稳定，两步冲上甲板。
只见船身两侧人头攒动，争相往救生船上挤。
有等不及的，直接跳下船自己游过去。
“斯岚！”远处有人高喊。
看不清是谁，但听着像程少扬。
“文轩呢？”斯岚问。
她快速在下头获救人群中搜寻，想确定还有另一个人在不在其中。
“在呢！你快下来！船要沉了！”程少扬提醒。
一边催自己这艘救生船过去接她：“再靠近！”
“不能太近，容易波及到。”有人说。
“不行！她不会游泳！再近点！”程少扬催促。
“我过去接她！”斯文轩说着就要跳船。
“你别动！让保镖下。”斯文轩按住他后颈，冲两名保镖招手，“每人一千万。”
突然砰一声巨响。
船尾发生了爆炸。
范围不大，可甲板上的火势却因此迅速暴涨。
斯岚还趴在栏杆上，整个人随着船身的震动摇摇欲坠。
“快跳！斯岚！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