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暮色四合,靖北侯府的玄色马车碾过盛京湿漉的青石板路,车轮声单调而沉闷。

车厢内,谢珩闭目靠在软垫上,肩头的箭伤仍在隐隐作痛,但更沉的是心头压着的疑云。

沈万金死了。

那个关键盐商,在即将开口前暴毙,留下了一封直指户部侍郎、牵连二皇子的遗书。手法干脆利落,时机精准得令人齿冷。

谢珩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着,思绪如冰冷的溪流淌过——伪造的遗书。那字迹模仿得几乎天衣无缝,足以以假乱真,若非他深谙此道,几乎要被蒙蔽过去。

“伪造笔迹……”他无声地低语,清冷的眸子睁开,望向对面。

萧彻正斜倚在另一侧,绛红蟒袍的衣襟微敞,露出冷白的锁骨线条。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神态慵懒,仿佛只是无聊地打发时间。察觉到谢珩的目光,他微微抬眸,眼尾挑起一丝惯常的戏谑:“谢大人这般瞧着在下,可是伤口又疼了,需不需要……唤沈太医再来看看?”

谢珩没理会他话中的狎昵,目光锐利如刀锋刮过:“少卿精于此道,沈万金那封‘遗书’,少卿瞧着如何?”他语气平淡,却将“精于此道”和“遗书”咬得清晰。

萧彻把玩玉佩的动作一顿,随即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带着磁性的回响:“谢大人这话,听着像兴师问罪啊。”

他放下玉佩,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直视着谢珩,“莫非大人是觉得,那封能要了二殿下半条命的玩意儿,是出自在下之手?”

“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仿笔造伪,探查痕迹,本就是分内之事。”

谢珩声音清冷依旧,眼神却带着审视,“少卿手段高明,王朗的账册,便是一例。如今沈万金的遗书再现,手法精妙,下官自然想起少卿。”

“哦?”萧彻挑眉,非但不恼,唇角的笑意反而加深,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能让过目不忘的谢御史‘念念不忘’在下的手艺,倒是萧某的荣幸。”

他故意将“念念不忘”说得暧昧,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谢珩紧抿的唇。

谢珩下颌线绷紧,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薄怒:“萧彻!我在同你谈正事!沈万金的遗书牵涉皇子,绝非儿戏!”

“正事?”萧彻嗤笑一声,身体放松地靠回去,姿态闲适,“谢大人,证据呢,就凭那封破纸像我的手笔?这盛京城

里,会写字的耗子都不止一窝。再者我虽然说不算什么好人,但也知道家国情仇,还是说……”

他目光倏地变得幽深,如同探照灯般锁住谢珩,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大人是觉得,我在替谁遮掩,或者……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谁?”

“你!”谢珩被他这倒打一耙和刻意的曲解气得不轻,牵扯到伤处,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汗。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被他搅乱的思路,冷声道:“萧少卿惯会混淆视听,巧言令色。下官只是陈述事实,提醒少卿,此案水深,伪造笔迹者,恐非等闲。”

“巧言令色,”萧彻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笑出声,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钩子,“比起谢大人这‘正人君子’含沙射影的本事,萧某这点伎俩,可差得远了。”

他目光落在谢珩因愤怒和痛楚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狎昵的哑意,“不过,大人若真想查我……倒不如查查,大人之前的解药,是在下何时何地,用了何种‘手法’做出来的,这个,总比那死人的遗书……真得多,也……有趣得多。”

“无耻!”

谢珩被他这**裸的调戏气得浑身发抖,清冽的眸子里燃起一丝怒火,猛地别过头去看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模糊街景,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极力克制的杀意。

再与他争辩下去,只会被这无赖带进更不堪的泥潭。

萧彻看着谢珩气得发颤却强自忍耐的侧影,看着他颈后绷紧的线条和耳根因羞愤而泛起的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车厢内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冰冷而粘稠的暗流。

城南沈万金别院的阴霾尚未散尽,盛京上空又一道金帖劈开秋雨,沉甸甸地落入靖北侯府听松轩。

“东宫夜宴,为贺太子殿下新得《洛神赋图》摹本,特邀都察院谢御史共赏。”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寂静院落里刮过,留下不容置喙的余音。金箔帖子边缘锋利,映着谢珩毫无血色的脸。

“大人,这……” 陆明捏着帖子,指节发白。太子赵琛,素来深居简出,与热衷权柄的成王赵玠截然不同。此刻设宴,时机诡谲。

“鸿门宴。”

谢珩指尖拂过桌边,冰冷触感刺入骨髓。沈万金刚死,盐引案线索中断,尸骨未寒,东宫便递来请柬。

到底是拉拢,是试探,亦或者是另一场精心编织的死局呢?

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雨幕,目光锐利如穿云之箭,“备车。”

“大人!”

沈珏端着刚煎好的药疾步而入,“您内腑震动未平,元气大亏,此刻赴宴,无异于……”

“太子下旨邀请如何不去,就算刀山火海,也得闯。”

谢珩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楔入木中。他接过那碗浓黑药汁,仰头饮尽,苦涩灼烧喉管,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也压下眼底深处因药力反噬带来的细微震颤。

他抓起一件墨色云纹锦袍披上,玄色衣料衬得他如同寒潭淬出的剑,冷冽孤峭,直指东宫。

东宫,重华殿。

琉璃宫灯高悬,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属于储君的、厚重压抑的威仪。

金丝楠木的梁柱雕刻着繁复的蟠龙,空气里浮动着名贵的龙涎香,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却似隔着一层无形的纱,透不进人心。

太子赵琛端坐主位。

他身量颀长,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有些过分的苍白。

一袭杏黄常服,并无过多纹饰,只腰间悬着一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玉佩。他嘴角噙着温和笑意,眼神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之下是难以窥测的暗流。

与成王赵玠那种锋芒毕露的张扬截然不同,这位太子殿下,更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敛尽光华,只余下深沉的重量。

谢珩踏入殿门的刹那,无数道目光便如同探针般黏了上来。

有审视,有忌惮,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也有如萧彻那般深不可测的玩味。

萧彻果然在。

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占据最显眼的位置,只随意地坐在太子下首稍偏的席位上,一身蟒袍在满殿锦绣中依旧扎眼。

墨发半束,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他手里把着一只小巧的犀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荡,目光却穿过舞姬翩跹的水袖,精准地落在谢珩身上,带着一丝慵懒的、洞悉一切的审视,尤其在谢珩略显虚弱飘浮的脚步上停留了一瞬。

“谢大人来了。”

太子赵琛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打破了瞬间的凝滞,“快请入座,孤新得此图,心神激荡,特邀谢卿这等清流雅士共赏,方不负此等神品。”

他抬手示意,指向谢珩的席位——竟在太子右手边,紧着户部侍郎张允德。

张允德那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和怨毒。

沈万金所留的遗书直指于他,虽被谢珩当众戳穿是伪造,但这盆污水已然泼下,此刻与谢珩同席,无异于针毡之上。

“谢大人,请。”

张允德起身虚引,笑容牵强。

谢珩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扫过张允德,如同掠过一件死物,径直落座。

动作牵动内腑伤势,一丝隐痛袭来,被他强行压下,面上波澜不惊,唯有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丝竹再起,舞姬水袖翻飞,身姿曼妙。

珍馐佳肴流水般呈上,玉盘珍馐,香气扑鼻。宫女手捧鎏金酒壶,莲步轻移,为各席斟满美酒。酒液色泽清亮,在夜光杯中漾出琥珀色的流光,散发出诱人的醇香。

“乃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名‘雪里春’,取其冰镇后饮之,清冽甘醇,如饮春雪之意,除此外,它还有补元气,生新血等作用”

太子赵琛含笑举杯,“谢大人为国操劳,负伤在身,更需此等佳酿滋养。来,孤敬谢大人一杯,愿卿早日康复,再为社稷分忧。”

满殿目光瞬间聚焦于谢珩身上。

张允德也立刻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笑容带着几分刻意的谄媚:“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下官也敬谢大人一杯,前番误会,还望大人海涵,莫要记挂于心。”

两杯酒,一主一臣,一明一暗,如同无形的枷锁,将谢珩牢牢锁在席间。

拒绝太子,是拂逆储君;拒绝张允德,则显得心胸狭隘,不依不饶。殿内丝竹靡靡,气氛却陡然紧绷。

谢珩清冽的目光扫过面前两只斟满的夜光杯。杯中酒液澄澈,映着殿顶琉璃灯璀璨的光晕,看不出半分异样。醇厚的酒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带着果味的清甜,掩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气息。

他虽重伤未愈,元气未复,沈珏的警告言犹在耳。然而,东宫夜宴,众目睽睽之下,这杯酒,不喝,便是授人以柄,坐实了心虚或不敬之名。太子温润的笑容背后,是深不可测的漩涡。张允德闪烁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一丝冰冷的决绝划过谢珩眼底。他缓缓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握住了自己面前那只冰凉的夜光杯。

指尖触碰到杯壁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感传来,仿佛杯壁外侧附着了一层薄薄的、无形的油脂。

谢珩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然而,这异样太过微弱,瞬间便被掌心伤后的虚汗和殿内暖融的熏香气息淹没。或许是宫人擦拭时留下的水渍,抑或是……

“多谢殿下厚爱,多谢张大人。”

谢珩的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他举起酒杯,对着太子和满殿宾客示意,随即仰头,将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液冰凉滑入喉管,初时清冽甘醇,带着葡萄特有的果香。

喝完这杯酒,谢珩对太子俩人微微示意,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

然而,仅仅数刻之后,一股极其诡异的热流猛地从胃腑的深处炸开!那感觉并非寻常酒力的暖意,而是如同点燃了内里残存的火星,瞬间燎原!眼前琉璃宫灯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无数重影晃动,太子的脸、张允德的笑容、在座大臣模糊的脸、舞姬翻飞的水袖……都开始扭曲、旋转,仿佛跌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燥热席卷全身!四肢百骸的力气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丹田如同被投入火炭,灼痛难当!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而困难!

“唔……”

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谢珩紧抿的唇缝间逸出。

他握着空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试图借这尖锐的痛楚维持最后的清醒。然而眼前的重影愈发浓重,太子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棉絮传来,模糊不清。

“谢大人这是?”

太子赵琛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却平静地落在谢珩瞬间失血、冷汗涔涔的脸上,如同欣赏一幅精心布局的画卷终于落下了关键一笔。

张允德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狂喜,快得如同毒蛇吐信,随即换上更深的担忧,假意欲伸手去扶:“谢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旧喝醉了……”

他的手尚未触及谢珩的臂膀!

一道刺目的身影,如同撕裂华丽帷幕的闪电,带着凛冽的劲风,骤然闯入这方被药力与阴谋凝固的空间!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珩珩现在老是受伤,有点心疼,但是针对他的人太多了,后面会变好的[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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