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在,彩云楼疑犯二人供认不讳,着判彩云楼鸨母杀人偿命,秋后问斩;彩云楼姚杜鹃……”县令正要扔出判刑的木签,旁边的师爷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县令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挥手喊了退堂。
差役把围观的人群疏散开,同时派了两个人把彩云楼妈妈收了监。大枷锁一套,把那老妇平日不善活动的腰都压得直不起来。游、张、杨三人也被推搡着挤了出去,不免连连回望。
“走,咱们吃庆功面去。”游三清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带着张应然和杨右真往昨天吃面的摊位走去。
“哎三清姐,你说这县太爷怎么临了要定罪,突然就不吱声了呢?”杨右真问着游三清,脸却望向张应然,想看看他一个尘外人的反应。张应然面无表情,他虽对山下的人情世故不太深知,但就算是山上,也有师徒兄弟等种种状况争端,从小多少见过。
小时候,晚上偷偷去后厨翻粟米糕吃的伙伴,无一例外被张若虚一碗水端平地处罚。
然而伙伴中那些富家送来修行避祸的弟子,每次逢年过节都有家中专门捐给观里的财物照拂。时间久了,也就不再需要晚上偷吃才能吃到好东西。等长成人,那些公子哥散发回乡,留下的只剩下那些必须翻后厨的孩子们。
“先吃面;咱们边吃边说。”游三清挑了个背向大街的位置,接过面摊老板端来的三碗素面,伸手要了一碗茄子烧鸡丝浇头。
“这鸡丝虽然个头小,压在茄子块底下不起眼,可这鸡油最香。还是你会点!”杨右真知道这是顿庆功饭,有这鸡丝浇头,更要有漂亮话浇头。
“是啊,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杜鹃姑娘判刑这件事好像烫嘴一样?”游三清把茄子扒拉到一边,再把鸡丝像小山一样堆叠起来。“你可还记得,杜鹃要入门的卢家,是讼师出身?”
“卢老爷早就退出江湖不接案子,他能成什么气候。”杨右真摇了摇头。
“他是不成气候,但是杜鹃能成气候。她年轻貌美,卢老爷就算摆在家里当个摆件,也比他亲自出去跑街串巷来得实惠。”游三清灌下一口茄子和面,解释道。
“你是说……卢老爷出面保了姚杜鹃,让彩云楼妈妈出来堵住悠悠之口?”张应然恍然大悟。
“堵不堵的住,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如果咱们县令狠了心非要治这个杜鹃姑娘一个知情不报,协同作案的罪,接下来卢老爷的爪牙讼棍们,会纷至沓来地涌来玉山,到那时候一定会有别的理由让这位县令下台,再在新官上任的时候平反冤案,把她放出来。”游三清喝了一口面汤。
“所以说,与其招来祸端,不如直接趁此机会成全了卢老爷,把姚杜鹃这个是非精赶紧送走,大大方方嫁人,让卢老爷的手伸不到玉山地界上来。”杨右真拨拉着面,补充道。
“有句话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听起来是挺怂;但为了一方百姓,若想庇佑弱者,有时候也得借助静态的力量,不让一切动乱不安,否则吃亏的不一定是原告被告,而是无辜的第三者。”游三清吃的差不多了,擦了擦嘴。
“可死者的冤魂,真的会原谅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吗?”张应然皱了皱眉头。
“你真的觉得是雉儿趁着姚杜鹃不在的功夫勾引卢老爷的吗?”杨右真盯着张应然,把他心里看得发虚。
“彩云楼那样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张应然一阵迟疑,“我不知道。”
“你记得我说过的,杜鹃姑娘的房里有虎头纹样的绣品,还没有完成。”游三清回想起秃了一半的虎须。“她身怀有孕,又有姚杜鹃这样小性嫉妒的主子,定然不敢轻易透露出实情,必然是悄悄地把事情捂住,否则她便是自寻死路。”
“你是说,她早就预料到自己有可能死于非命?或者,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张若虚不解,“那她哪来的兴致去做这个绣品,岂不是针针都是血泪?”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兴致,她是被逼的。”游三清的语气变得沉重。“姚杜鹃为什么早不洗澡晚不洗澡,非要在卢老爷在的时候洗澡?这根本不合彩云楼的规矩。唯一的解释,就是姚杜鹃算计好了卢老爷来的时候,故意让雉儿在自己房里忙活,导致卢老爷借口是雉儿主动勾引,背叛了姚杜鹃。正因为如此,雉儿后来在绣虎头的时候,才会手指频繁出错,刺出许多血印子。”
“这个卢老爷真不是东西。若是我有机会见到他……”杨右真听到这里,捏起拳头。
“意气用事,只能让对方占得先机。”张应然拿筷子压了压杨右真的手。
“是了,逝者已矣,我们不是雉儿的亲人,也无权替她伸冤;别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成熟的讼师,不是光靠我在这里说书似的推理,就能让对方折服。这里头还要很多证据。”游三清推开碗,等着另外两人继续吃。
“还要什么证据?你这哪能叫说书呢?你说得有理有据,你都看见了啊。”杨右真有些不服气。
“光我看到没有用。再准确的证据,若是没有及时保留,没有及时存证,没有见证,都没有用处。这就是探事的基本素养。若无严密的证据链,说什么都会被无良的讼师指控是言过其实,搬弄是非。”游三清解释道。
“游三清她现在还真挺像个标准的探事;认识你们这几天,我第一次听她这么一本正经地讲话,我都有点热血沸腾了。是吧,右真?”张应然赞许地看向杨右真。
“哎,谁准你叫我名字的,臭道士?”杨右真惊讶于张应然的改口。
“不要一口一个臭道士!你别忘了,你爹和你哥都叫我张道爷。你也可以跟着尊称我一声道爷……否则,我就叫你大白鹅。”张应然挑眉笑道。
杨右真看了看自己身穿的白色练功服,哼了一声。为了表演,杨右真平日常穿白色的衣服,好在一年四季都在黑砖绿瓦面前显眼。所谓要想俏,一身孝。“你敢叫我大白鹅,我就叫你一辈子臭道士!睡我家地砖的臭道士!”
“行啊,我这就回山上去,反正这个锦囊也破解完了,说不定师父下回就派别的师兄弟来管你们,后会无期!”张应然站起身来,飞也似的往山路跑去。
“哎!你等会儿!面条钱你没给呢!还有在我家吃饭的饭钱!住宿的睡钱!”杨右真对着张应然的背影喊道。
“你快歇歇吧,我还得追上他,一道去跟张老道爷回禀呢。他老人家说过,要想获得背书,不会只有一轮考验,张应然要是真的就这么不回来了,我怎么知道下一轮考验是什么?”游三清抱着杨右真的胳膊,央求道:“好妹子,你们答应我,以后呢,和平相处。大白鹅也蛮可爱的嘛,反正我知道你不讨厌他这个臭道士就对了。”
“谁说我不讨厌他?”杨右真别过脸去,脸上浅浅地泛红。
“哦,他都吃住在你家了,只怕你没洗脸没漱口的样子,都被他看着了。你还害羞什么呢?”游三清打趣道。
“哪有什么,你别瞎说;他是住在我爹和我哥的房间里,每天只听个打雷似的呼噜,多少双眼睛呢,没有你说的事。”杨右真指天誓日地赌咒。她的清白向来不是玩笑事。“谁敢乱传我家的闲话,我拿大缸砸死他,”
“古有那张生阋墙,今天倒有痴道枕雷,我要好好编一个书段,说说这里头的好姻缘。”游三清故作正经。
“游三清!!!你要是敢把我和臭道士变成书在天桥下说,我可饶不了你!”杨右真跑着追逐放下钱就想溜的游三清,差点抓住游三清的发髻,心里却如花一般悄悄盛开。昨日在杜鹃树下,自己吓得发傻的时候,张应然第一个反应是保护自己。从小被像男子一样训练习武,训练把戏,杨右真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不过,在张应然面前,似乎也不用拘泥自己是个女子。她可以强如力士,也可以憨如白鹅。最重要的,是她们这铁三角探事备考团,今天终于道破案情,与张应然和杨右真心中情愫的,小小天机。
游三清猜出大力士喜欢小道士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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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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