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需要修改的了。”周棠说。
他把方案原封不动地递还给范琪琪。后者没接，反倒是有些迟疑地开口：“周总，我们在想，关于产品的口味和外观方面，是不是还能再改进一点儿？还有销售渠道那部分，总觉得现在写得有点太简单了……”
“是可以改，不过没有太大必要。”周棠略略抬眼，言语中没什么太大情绪：“你现在考虑的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中兴目前的能力了。”
真要命。
我不用看都知道组员们的脸色现在有多难看，只好装作喉咙发痒，相当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周棠投来有些疑惑的一瞥——合着这位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疑似攻击我方能力的扎心之言。但好歹态度良好，被我用“你自己好好想想”的拷问眼神偷偷鞭挞了一下，还能一边锁着眉头思考，一边努力试图补救：
“我是说，口味、外观、渠道这些方面，应该是等你们入选之后，IM这边需要考虑的事情。中兴既没有专门的食品研发团队，也没有做过百万级以上的产品营销，与其凭空提出一些IM根本用不到所谓的‘构想’，自曝其短，还不如想想怎么利用好手上握着的筹码。
这次评议会的初衷，绝不是为了为难任何人去做超出他们能力的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IM哪怕已经拥有了相当丰厚的团队和资金支持，依然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会有在那个环境下听不到的声音，所以，我们才会向规模更小的企业、甚至是优秀的个人广泛征稿。IM希望你们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份企划已经很好地做到了。”
他居然说了“很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周棠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给出工作这么积极正面的评价。
越来越多低垂的脑袋抬起来，范琪琪，张萱，还有其他人。脸上都是明晃晃的难以置信——是周棠真的说了“好”吗？还是他们只是在幻听？
周棠清了清嗓子，又道：“这次的评议，为了避嫌，我不会参加，也不会对你们讲什么‘一定能通过’之类的漂亮话……没人能对未来担保，我也不行。我没办法和你们说，今后一定还会有类似的机会，”他的视线和我短暂地交错，我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但反过来想，一年之前，我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站在这里，和大家共事。在座的各位在一年以前，应该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进入IM的评议会吧？”
“再说了，你们可是我带出来的人，”塑料封皮的企划案被轻轻甩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只有一点我能肯定。那就是IM的那些评审员，绝对不会比我更难对付。”
***
评议会当天，我和范琪琪先行一步，到IM熟悉场地和设备，顺带叮嘱张萱把材料直接从公司带来。等到其他小组挨个抽签完毕，我捏住签纸，像老电影里主人公看牌似地慢慢掀开一角——
2号。
……算是坏运气发挥的常规级别。
理想的位次一般在五到九号之间，既能最大程度地规避头几场可能突发的设备问题，吸取经验，又不至于太过靠后、让评审的注意力涣散。
我拿着签纸去找范琪琪汇合。张萱人已经到了，只是手里空空如也，没见到任何东西。
“你把东西交给谁了？去问啊！问问他车到底开到哪儿了、还有多久才能到——这也要我一点点教你吗？”
范琪琪的声音明显压抑着怒意，如果不是在IM的地盘，音量恐怕还要再翻一倍不止。
“是……是一组的一个人。我没加他联系方式，企业通讯录里应该有的，我找找，是在……”
“好了，别翻了。”我把签纸递给范琪琪，又看他击鼓传花似地给张萱。
“我们抽到的位次太前，不管他们走到哪儿，现在都已经来不及等了。这样，我带张萱看看能不能就近借到空余的打印机；范琪琪，你去跟他们商量下能不能调换顺序，不行的话就说我们的PPT跟设备不兼容，待会用自己的备用机投（影）。我们分头行动，要快。”
范琪琪点点头，他也清楚眼下事态紧急，没说什么就走了。我带着张萱向员工挨个打听复印机。九点。评审会正式开始。我和张萱一人守着一台打印机，检查和分装正在打印的材料。范琪琪很快找过来，跑得满头是汗：
“不行，他们不同意调换顺序。第一组已经开始了，距离轮到我们大概还有……15分钟。”
15分钟。我看了一眼打印机屏幕显示的预计时间：从所有材料打印完成到装订，哪怕范琪琪他们再怎么争分夺秒，离正式发表也会有将近五分钟左右的空白。
——演讲的内容必须大改。不仅是资料到手后介绍的情况需要大幅删减，更重要的是，要怎么用临场发挥来填补开头完全空白的五分钟时间……
按照正常演讲的语速，也就是，大约一千两百个字。
“好了，你待在这里和张萱一起把材料订好，待会儿直接送去会议室；我现在就去改PPT。”我说。
转身欲走的时候，范琪琪忽然叫住我。
“组长。”
他说了两个字，仿佛后面的话再没有勇气开口。
我明白他要说什么。就像是走进考场前精心挑选的红上衣、早餐时囫囵吞下象征着吉利数字的鸡蛋油条，哪怕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只是一场基于唯心主义的一厢情愿，却依旧固执地不敢将心里隐藏的最坏可能吐露哪怕半个字，唯恐真的会一语成谶。最终，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一句最简单的：
“……我们一定能做到的，对吧？”
“当然。”
我牵起一个笑容，毫不遮掩地看向对面神色不安的两人。
“你们只管把需要的材料准备好。至于中间差的时间……不管五分钟还是十分钟，统统交给我来补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