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黑沙漠的过程,远比进入时更为艰难。
叶云背着百里东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海中跋涉。他内力损耗甚巨,又需分心护住背上之人,速度自然慢了下来。白日里烈日灼人,夜晚寒气刺骨,更要时刻提防可能存在的流沙与沙暴。
百里东君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肺腑间那丝被叶云强行封印的幽冥寒气,如同附骨之疽,时不时便会窜动一下,带来阵阵阴冷的刺痛,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他时而清醒,能感受到叶云背脊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时而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呓语着安世的名字,或是紧紧抓住叶云的衣襟,仿佛生怕一松手便会坠入无边黑暗。
每当此时,叶云便会稍稍收紧托着他的手臂,或是渡过去一丝温和的内力,低声在他耳边安抚:“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定海神针,总能将百里东君从梦魇的边缘拉回。
水囊里的水很快见底。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叶云将最后几滴水小心地喂给背上的东君,自己则抿着干裂的嘴唇,凭借着深厚的内功修为强行支撑。
第三日,他们终于看到了黑沙漠边缘那抹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叶云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在一处小小的、几乎被沙丘掩埋的绿洲水洼边停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百里东君放下,靠在胡杨树下,自己则迫不及待地俯身,用手掬起浑浊的洼水,先是仔细嗅了嗅,确认无毒后,才大口喝下。甘冽(尽管带着沙土味)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让他几乎枯竭的身体重新焕发出一丝活力。
他随即用水囊装满水,回到百里东君身边,扶起他,一点点地喂他喝下。
清水的滋润让百里东君清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看着叶云布满沙尘、难掩憔悴却依旧专注望着自己的脸庞,心中一酸,低声道:“辛苦你了,云哥。”
叶云摇了摇头,用沾湿的衣角小心擦拭着他脸上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感觉好些了吗?”
“嗯。”百里东君轻轻点头,努力坐直身体,尝试自行运转内力。经脉依旧滞涩疼痛,那丝寒气也仍在,但总算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无力。“我们……快到边缘了吧?”
“快了。”叶云看向绿洲之外,“再有一两日,便能走出沙漠。我已让‘渡鸦’先行传讯回侯府,父亲他们应该已知晓情况。”
听到“侯府”和“安世”,百里东君眼中闪过一丝急切:“那我们快些走。”
叶云按住他的肩膀:“不急在这一时。你伤势未稳,需再调息片刻。我去寻些吃的。”
他在绿洲附近找到了一些耐旱的沙枣和一种可食用的块茎,虽然味道苦涩,但足以果腹。两人分食之后,百里东君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些。
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叶云再次背起百里东君,踏上了最后的归途。
越是靠近沙漠边缘,人烟便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能遇到零星的商队或牧民,叶云不欲节外生枝,皆小心避开。他购置了一匹骆驼和一些干净的清水、食物,让百里东君能更舒适地伏在驼背上,自己则在一旁牵驼而行。
离开了极端的环境,百里东君的恢复速度明显加快。虽然那丝幽冥寒气依旧是个隐患,但至少日常行动已无大碍。只是他心系孩儿,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那座熟悉的府邸。
七日后,镇西侯府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夕阳的余晖为高墙重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家门,百里东君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叶云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驼峰上的手。
府门似乎早已得到消息,在他们距离尚有百丈之时,便轰然洞开。老管家福伯带着一众仆从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脸上满是激动与担忧。
“小公子!叶先生!你们可算回来了!”福伯声音哽咽,看着两人一身风尘、明显消瘦憔悴的模样,尤其是百里东君那苍白的脸色,老泪差点落下。
“福伯,我们没事。”百里东君在叶云的搀扶下从骆驼上下来,脚步仍有些虚浮,却强撑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安世呢?他好不好?”
“好好好!小少爷好着呢!就是这几日格外闹腾,想必是念着爹爹了!”福伯连忙回道,一边示意身后的仆从上前接过行李骆驼,一边亲自引着两人入府,“侯爷也在书房等着呢。”
穿过熟悉的庭院廊庑,还未走到内院,便听到一阵洪亮而委屈的婴儿啼哭声。
百里东君脚步一顿,也顾不上仪态,挣开叶云的手,加快步伐,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声音传来的房间。
内室中,奶娘正抱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叶安世,焦急地来回踱步安抚。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哭得声嘶力竭。
“安世!”
百里东君冲进门,声音带着颤抖,从奶娘手中近乎抢夺般将孩子抱入怀中。
仿佛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和心跳,叶安世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张布满风霜却无比亲切的脸庞,小嘴瘪了瘪,最终化作一个委屈的哼唧,将小脑袋埋进了爹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温软的小身体带着奶香,紧紧依偎着自己。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伤痛、后怕,都化作了汹涌的暖流,将百里东君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孩子细软的发丝上。
叶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一直紧绷冷硬的心,也彻底软化下来。他走上前,伸出大手,轻轻抚过百里东君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然后,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儿子柔嫩的脸颊。
叶安世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气息,扭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叶云,竟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但屋内,灯火可亲,失散的家人终于团聚。
无论外界还有多少风雨暗涌,至少在此刻,这里是他们最安稳的港湾。
归途的终点,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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