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两端，各自沉默。

良久，苏母冷静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们吵架的时候，他总是要打你吗？”

“……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最疼你。”

苏梨牵强地扯扯了嘴角，满眼讽意，她没有说话，苏母最讨厌的就是她不说话的样子便扯开话题随意说了几句就挂了。

手机屏幕刚要熄灭，便又亮了起来，一串手机号依旧没有备注，苏梨接通了，手机贴在耳边沉默不语。

地上的落叶悄悄翻动，渐渐吹起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像是要下雨了。

“阿梨，吃饭了吗？”

是苏父的声音，苏梨捏了捏身上的裙子：“吃了。”

“最近学习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

苏父沉默了一下继续问：“还够不够钱，不够的话就和爸爸说。”

苏梨知道自己的态度很不好，也能明显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了，但她忍不住，她和他没办法好好说话：“够的。”

“轰”地一声，天边一道惊雷，随之而起是她耳边含着怒气的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问一句答一句，你看看你的态度！”

“你就是这么和你爸说话的吗？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你不要，非要挨骂是吗，我问你，我给你打电话，你叫我了没有？”

雨水一点点落下下来，滴在她的手臂上，她像是冷得发起了抖，她听见自己冷静地开口：“没有。”

“你给我跪下！”说完这句话，苏父才意识到她不在自己面前：“我这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没心没肺！”

“你本事这么大了，有本事你就不要找我们要钱，我们辛辛苦苦工作养你读书，你的态度就是这样差，你去学校就学会了不尊重父母，还学会了什么？”

“本来你妈说你回去找你阿爷，回去就回去了，反正读书去哪都是读，现在看来，你是回去了就以为不用回来了是吗，我告诉你，等我忙完这段时间立马就去梨城，你爸妈在青州，你去梨城待着……”

苏父的话戛然而止，苏梨把电话挂了，她放在挂断键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着抖，这是她第一次挂他的电话。

天已经完全黑了，吹起的风裹挟着玉珠，冰冰凉凉的，她像是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那层泪膜不断滚动。

马路上大雨倾盆，一辆辆车闪着远光灯从路上飞驰而过，溅起一个雨幕。

苏梨坐在一家24小时盈利的便利店门口，但今天店门很早就关了，只有灯开着。

她没有伞，凳子上方的遮挡一点都不严实，风轻轻吹，它轻轻晃，她浑身都被淋湿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着。

雨水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又分成数不清的水粒溅在她的小腿和白色的裙摆上。

手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开始振动，她稍稍有点回神低头看，是谢听。

她看了好久眼神才动了动，有点麻木地抬起手接通电话。

“苏梨，你的平板落我家了。”

“……好，我明天去拿。”很久没说话了，她的声音有点哑。

听见她的声音，谢听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苏梨，你在外面吗？”

他听见了很明显的雨声，还有汽车的鸣笛声。

“我在便利店。”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很久都没有说话，她以为他挂了。

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坐着，好似坐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失去直觉了，明明地上还是雨滴成串，可她的身上却一直没有雨落下。

谢听把梨花镇上所有的便利店都走了一遍，才终于在这家便利店门外找到她，他撑着伞在她面前蹲下，眼里带着担忧：“苏梨，你怎么了？”

苏梨看见谢听的时候都还反应不过来，她的脸上都是雨水，睫毛轻颤带着雨珠落下：“谢听……”

她浑身都湿透了，肯定是不能就这样回家的，所以去了谢听家，这个时候，谢奶奶已经睡下了。

谢听趁着她去洗澡的功夫去给她找衣服，然后去找感冒药，她身子弱，明天估计会发烧了。

“苏梨，衣服我放在外面了，你伸手就可以拿到。”谢听没敲门，只是在门外叫了她一声。

“好。”衣服是他的，一件短袖和一条长裤，应该都是新的。

苏梨穿上他的衣服，衣服大了一点，裤子需要卷几层，浴室里就有吹风机，她吹干头发才出去。

谢听坐在沙发上随意按着手上的遥控器，电视上的频道一直在换，见她出来，把桌上的热水和药推给她：“你淋了雨喝药预防一下。”

“谢谢。”苏梨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拿着热水喝药，药是他剪好的，正好两颗。

客厅的空调现在也是开着的，只不过现在吹的是暖风，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没什么声音，有的只是电视里的片尾曲。

苏梨喝完药就下意识要找手机，谢听给她指了一下沙发边上的手机：“你手机没电了，正在充，没什么电，玩平板吧。”

“好。”平板就放在桌上，她打开后发现是充满电的，他给她的平板充电了。

苏梨捏着手写笔在平板上随意划着屏幕，她没想到谢听会出去找她，但他找到自己之后就只问了一句话，她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追问。

“苏梨，你心里有事如果想告诉我，我随时听，但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

苏梨听见他的话偏头看他，但他的视线却是在电视上，刚才那话就像是他随口一说的。

“没听见？”谢听见她看着自己发呆，有点想笑。

苏梨摇头：“听见了。”

“那就行，苏阿爷知道你出来了吗？”

“不知道。”

这个时候阿爷应该睡了吧，苏梨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走吧。”谢听把遥控器随手放在沙发上，苏梨没反应过来：“去哪？”

谢听笑了一下：“苏梨，你不回去了吗？”

苏梨面上一热便从沙发上起来，抱着平板去拿了自己的手机，谢听拿伞的时候顺便开了下冰箱，剥了一颗糖吃。

雨还没停，只是变小了，细细斜斜的雨丝柔柔地往下落，谢听只拿了一把伞撑在他们头上，撑伞的空隙他把刚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糖给她：“柚子味的。”

苏梨拿着糖剥了一颗，糖纸捏在手心，柚子糖还有点冰，苏梨含了一会儿就把它咬破了，是流心糖，舌尖卷起糖汁，酸酸甜甜。

“谢听，你想考哪里的大学？”

“梨大吧。”谢听看她：“你呢？”

苏梨沉默了一下：“还不知道。”

“那考梨大怎么样？梨大的美术专业也挺不错。”

“……也好。”

苏梨嚼碎了嘴里的柚子糖，很酸。

“谢听，今天我爸妈给我打电话了，他们让我回青州。”雨丝飘到她的手背，她抖了一下：“我不想回青州。”

他停了下来，她也停下来。

谢听面向她，手中的伞偏向她：“不回去会怎么样吗？”

不回去会怎么样？

阿爷会过得不安生，每个人都会过得不安生。

“谢听，我生病了，要回青州看病，不回去的话我的病情会加重的。”苏梨红着眼仰头：“谢听，不要问我什么病好不好？”

他喉结滚动：“好，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可能下个月吧。”

接下来的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苏梨要进去的时候，谢听才开口：“苏梨，你爸妈对你好吗？”

苏梨弯了下唇：“挺好的。”

等到门关上了，谢听才撑着伞离开。

路灯被雨洗过之后愈发明亮，谢听打开手机拨通了苏女士的电话。

电话那端的苏女士明显没睡，估计是在敷面膜，电话很快就通了，一口吴侬软语：“喂儿子，怎么啦？”

谢听简单问候了一下她最近的情况才开始切入正题：“妈，我们家为什么会有苏梨的房间？”

之前他问过一次，但苏女士急着开会就没告诉他。

苏女士吃水果的动作一顿问：“怎么啦，苏丫头真被赶出来啦？”

“没有，我随便问问。”

“哦，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带你回梨花镇过寒假，天寒地冻的，梨花镇的冬天真的很冷哟，你爸爸非说要去堆雪人，就去了，然后我好像和你爸爸闹变扭啦，就自己出去散步了。”

梨花镇的冬天到处都是厚厚的雪，苏女士爱美，穿得单薄，连条围巾都没有围，到处闲逛，路过一家院子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争吵声，由于八卦也正好没事做，就在外面停下了，正好外面也总是有老人家坐着想晒太阳。

苏女士听见吵得激烈就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没看见争吵的人，倒是看见了一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女孩，苏女士皱了皱，碰了碰她，女孩回过头一脸泪痕迹，长得着实乖巧。

“你要不要出来？”

苏女士很温柔地对她说话，小女孩什么都没说但面上犹豫了一下才起来了，苏女士摸了摸她冻红的脸，然后摸了一下她湿透的裤子，膝盖以下都被雪浸湿了。

“囡囡冷不冷？”苏女士摸着她的手都是冰冰的，不知道她在外面跪了多久：“囡囡叫什么名字？”

“阿梨。”阿梨顿了顿又道：“苏梨。”

她说阿梨的时候语气很乖，说到苏梨的语气莫名有点凶，苏女士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苏梨，是苏阿爷家的小孙女吧。

“阿梨为什么要跪在外面？”苏女士抓着她两只手给她取暖。

“爸爸妈妈吵架，我不听话。”

“为什么吵架？”

阿梨太小，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也没有逻辑：“没有房间了，不住在这里，这里不好，没有钱。”

这儿风大，苏女士顿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嘀咕着冷，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然后一双冰冰凉的手就贴紧了自己的脖子。

阿梨摸到她暖乎乎的脖子：“不冷不冷，我手冷。”

阿梨像是知道自己的手冷，不能放在她的脖子里，所以就把自己脖子的小围巾解下来给她戴上，苏女士刚才还觉得自己的脖颈被她的手冷得没有知觉了，现在就只感觉心暖暖的。

“囡囡你怎么这么乖呀。”苏女士牵着她坐到隔壁一家的小凳子上，然后要把脖子上的围巾还给她，但阿梨小小的红红的手抓着围巾不让她解：“冷的。”

旁边有老人家在晒太阳，听见声音便睁开了眼：“苏丫头，你爸妈吵完架啦？”

阿梨摇头。

“苏梨！苏梨！你跑去哪里了？”院子里传来几声含着怒气的男人的声音，然后苏女士就看见面前的阿梨被吓得抖了抖身子，嘴里还要回应着：“在这里在这里。”

阿梨进院子里了，苏女士皱起了眉头。

“你是谢家儿媳吧？”苏女士点头，果然在小镇子上没什么消息是不痛的：“阿婆，这苏阿爷是怎么回事呀？怎么让这小孩子跪在雪地里？”

“唉，这苏家女儿嫁的男人回来了，在这三天两头就吵架，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这他们一回来，这苏丫头就遭殃了，成天被骂被打，今天肯定是老苏两口子去隔壁镇子上喝喜酒去了，不在家，所以他们才放开了吵，顺便拿苏丫头出出气。”

“他们出去打工没钱，回来房间不够住，苏丫头有房间，那个男的不满意哦，想走人，成天吵。”

苏女士听着就觉得莫名其妙：“没钱吵架有什么用，这房子又不是他们的，没有他们的房间不是很正常吗？”

“有本事就自己去买房子住，拿小孩子出什么气喔，孩子那么小，天儿那么冷，万一出事了，日子还过不过啦。”

老人家无奈摇头不说话，苏女士听得一股气，但又不好去干扰别人的家事，苏阿爷阿婆这两人这么好，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眼光不好还不护自己孩子的女儿？

苏女士虽然是谢家儿媳，但很早就和谢先生在一起啦，也是认识苏阿爷阿婆的，谢爷爷谢奶奶和他们的关系很不错，苏阿婆是学建筑的，还帮了他们家不少忙呢，只不过他们很久没回梨花镇啦，不知苏阿爷阿婆养了这么个宝贝孙女。

苏女士戴着阿梨的围巾回去了，心想着苏家没有阿梨的房间，谢家有，他们有本事就来谢家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