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子冈(13)

他也等到了。

阴影中突然无规律抖动几下,猎户撇撇嘴角,从容站起来,站起来后,他身型高大,足以令人侧目而视,但这里是赌坊,所有人的目光只在赌桌,除了输赢之外,什么都不关心。

顺着赌坊墙壁的阴影,他左拐右拐转到了某个密室中。密室在油纸盖着的柴火堆后,从四周看这柴火堆,只能看见被砍得整齐的木柴,但如果顺着一个缝隙看过去,里面别有一番洞天——一个由破衣烂衫等组成的,一半藏于地下的小房间。这就是密室了。

猎户小心翼翼进去,勉强站直身子,头顶够到屋顶。

等他站好,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突然冒出来,她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缝缝补补,跟密室的墙壁完美融合在一起,弓着身子,双手布满老茧,正是无名山上的采药人。

猎户直接问她,“有消息吗?”

采药人摇头,声音苍老,“跟丢了。”

猎户皱眉道,“你们也会跟丢?”

采药人:“皇室插手了。”

猎户沉默一瞬后,开口道,“你们的主人怎么说?”

采药人又摇头,“主人让我们隐蔽行踪。”说完这句,这个话题就结束了,她布满细纹的双眼微微眯起来说,“据说你屋子里的‘猎物’一个都没卖出去,都烂了。”

猎户:“跟你没关系。”

采药人:“可是少言和少离受到鬼门关的攻击。”

猎户胡子拉碴,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猎户,但他眼底突然发狠,宛如沙场老将,令人置身尸山血海。“我知道。江湖上不会再有鬼门关了。”

采药人摇头,“重点是鬼门关后面的人,你也得报告主人。”

猎户:“那是你们的主人,不是我的。”

采药人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你的主人,还不是要靠我的主人才能保全自身。”

霎时间,猎户抓住采药人的喉咙,恶狠道,“不准侮辱小主人。”

采药人喉咙被抓住,双脚堪堪离地,密室里只有两人,她体型小巧,就像一只鸟雀被人捏在手心,生死只在对方一瞬。

她哑着嗓子,均匀呼吸,慢慢道,“你……你欺负……老……老人。”

猎户听到这句话,呵了一声,一下子将她甩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你算什么老人,装模作样。”

“咳咳。”采药人倒在地上,咳嗽数声后,盯着猎户,嘴角弯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暴躁,所以才让鬼门关钻到空子了吧,呵呵,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猎户自上而下看向她,“不用激我,这种事情只会发生一次。”

采药人站起来,“那我走了,哎,还要替主人买东西呢,忙忙忙……”

采药人撇了一眼猎户后,慢悠悠走出去,她步履蹒跚,谁见了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身影一闪一闪,转眼就到百米之外。她是希的人,轻功卓越,也是易容高手,除了主人,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容。

猎户见她走了,这个破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摸着胡子低头思考,想,大周皇室插手了,那么就不能靠她们了,不过这还不急。他一想到今早的消息,牙齿就咔呲作响。

他要把子冈城里的耗子蜈蚣杀光!

不过五日,子冈城最大的酒楼中,陶守衷盯着面前的人,眉头紧皱,“这件事,我要报告姥姥。”

跪着的人煞白张脸,额头疯狂冒汗,“是是,少爷,还望在家主面前美言几句,我们实在不清楚怎么回事啊,小的们尽忠职守,睡觉都有一个眼睛睁着,一个耳朵听着啊。”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他不敢拿额头碰比他命都金贵的地板,只敢磕到自己手上,手背额头两个都碰出血来。

陶守衷脑子里冒出几个人名,又一个一个给划去,见下人不安,耐下心思安抚道,“跟你们没关系,应该是来了位大人物,这才将城里打扫清洗一番。”

下人又磕头,陶守衷见状恶心,挥挥手,下人感恩戴德退下了。

陶守衷原地站了一会儿,拿起屋子里写得最好的一副字,出门往酒楼侧门走,“叫马车,我去姥姥那里。”

“是。”

等他走到侧门,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已经备好。马头的兽纹装饰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没有车夫。

这里离姥姥的住所刚好一个时辰。

马车里有镜子面脂,梳子胭脂一应俱全。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陶守衷踏出房门,已经换了一套暗纹白衣。头戴白玉冠,怀抱古朴字卷,腰间玉佩轻晃,好一个翩翩公子。

陶守衷对门口的守卫点头,守卫叫人通报,等到传唤后,他才跟着下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格外幽静的小院,小院并没有牌匾,往里走,唯有曲水流淌,假山旁有青苔瘦竹,正在顾影自怜。陶守衷来过很多次,但每次的路线都不一样,陶守衷跟紧下人步伐,一点不敢疏忽大意。

这是陶氏家主住的地方,小院并不在子冈城的中心,偏东,除了经过训练的马儿之外,谁都来不到这个地方。而小院内,看似清幽,如同隐居之所,但稍走错一步,就有机关启动,当场毙命。

大约一炷香时间,陶守衷来到一个草房外,他抬眼,只见草房外,一个人正在临栏赏荷。

正是夏季,湖里绿波涌动,荷花香满,陶守衷一踏进来,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蕊金光而绝色,载红莲以吐秀。此景应如是了。”

赏荷的人回头,这是一个看起来温和的女人,头发花白,脸庞微圆,声音和蔼,“你来啦。”

陶守衷跪下磕头,“姥姥。”

“起来吧。”

“是,姥姥。”

陶守衷起来,将怀里的字卷双手捧出,“姥姥,这是孙儿今日新临,还望姥姥指点一二。”

从角落出来一个身着朴素的下人,拿起字卷,双手展开。

陶雅秀凝神细看,陶守衷低头站在一旁,就像在门口等候传唤时一样,含笑不动。

“好好,你的字愈发有你母亲的风韵了。”

陶雅秀点头,双眼似乎有泪光闪烁。

陶守衷摆手,一脸羞涩,“孙儿不敢当,母亲书法堪称绝代,自上次姥姥指点后,孙儿三月间,不敢倦怠一日,昨日下笔才稍有灵光。”

陶雅秀招招手,陶守衷一脸孺慕上前,她摸了摸他的玉冠,悠悠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天纵之才,你哪里能跟她比,在现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份笔力,已属难得了。”

陶守衷顺着话语,缅怀母亲,陶雅秀拉着他的手坐在桌边,也跟着说起她的女儿,陶烁的故事,说到伤心处,祖孙两人抱在一起泪雨不断。

等陶雅秀眼睛泛红,陶守衷也已泣不成声。

“乖孙,幸好还有你念着你母亲。”

陶守衷走了,但他的字留了下来,陶雅秀摸上去,似乎又能看见从她肚子里冒出来的小人儿提笔的模样。

“家主?”下人低声询问。

子冈城里,各种□□组织都被杀个精光,一个不留,而这,正是陶守衷负责的生意之一。陶氏在□□中名声一坏,之后生意可就难做了,而且要不是跟各路□□关系打得好,陶氏的商队出门在外,哪里能如此顺利。这个生意不可谓不大,陶守衷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能拿下。

现在出了事,按照规矩,他要重新打通这些财路,然后禁闭六月。陶守衷作为陶氏最有潜力的下一代,□□就算再茹毛饮血、杀人如麻,也砍不到他的头上,陶守衷不怕这个,他怕六个月的禁闭期中,有人抢走他手下的店铺生意。

他只好过来,他过来,却不提这些,只提书法母亲。

陶雅秀手摸着字卷,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带着怀念的语气,慢慢说,“禁闭改为一月吧,你瞧这卷字,他确实下过功夫的。”

字体多力丰筋,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跟烁儿的字太像了。

下人也见过家主早死的女儿,她过来见这幅字,也想起种种过往,眼底含泪,“大小姐啊。”

陶雅秀叹口气,“叫人查查是谁干的,杀了吧。”

陶雅秀说起杀人,就跟要喝水一样轻松。

作为陶氏家主,在子冈城,她确实可以想杀谁就杀谁。

但这次她想杀的,是无名山的猎户。

她杀不了。

猎户在家中,清洗自己长枪下的红缨。

现在只需要解决鬼门关了,呵,一个不入流的杀手组织,他一天就能把老巢端了。

猎户的屋子里血腥气和腐烂气积压,长枪在手,他深吸一口气,面露微笑,轻松惬意。突然,一大股鲜血从口中喷出,鲜血夹杂黑块,五脏绞痛。

该死的女人,又给他下药。

猎户咒骂,他压抑体内痛楚,连忙稳定身体,运转心法,将毒素排出体外,他今天就打算去灭了鬼门关,但毒性突然发作,又如跗骨之蛆,他坐在那里,一天一夜后才勉强清除。

猎户又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内部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站起来,将长枪裹住,直飞出门。

等不了了,一想到这个组织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手,差点伤到小主人,他的血液就在狂跳,长枪就在颤动。

给她安排个什么“采药人”,现在她下得越来越毒了!

猎户双眼遍布血丝,下次见面,一定要把她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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