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压舱的希望

第三十一章 压舱的希望

结婚第二年,楚思远借着赴广西休假的机会,特意安排与黄艳妮同行。他们在桂林相会,他带她吃遍老街深巷的美食,走遍烟雨朦胧的山水。她一路笑意未断,眉眼弯弯,仿佛连云雾都染上了甜味。那几天,成了两人结婚以来最轻松、也最像梦的一段时光。

回到省城后不久,黄艳妮的月事迟迟没有来。

他们等来了意料之中却依旧令人悸动的消息——孩子来了。

楚思远心中漾开一片暖潮。他想象未来三人世界的画面,暗暗告诉自己,要更努力、更有担当。他常默念那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

他把所有温柔都付诸行动:包揽做饭、洗衣、打扫,陪她产检、散步、聊天,事无巨细。她的孕期,从一开始就被他稳妥地接住,仿佛从未让她踉跄一步。

但军人的假期总是太短。临走前那晚,黄艳妮轻声说:“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们就好了。”

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期待与失落,却因肩上的责任而不能轻易承诺什么。他只低声问:“那你之后打算回寨子,还是去静宁?”

她语气顿时淡了下来:“你老家我不熟,不去。”

楚思远知道黄艳妮虽嫁给了他,但心的那头仍系着母亲。他没勉强,转而问:“静宁呢?”

她忽然笑起来,眼角带点狡黠:“你傻啊,这房子现成的,让我妈来陪我不就好了?”

“她不是还有个摊位要顾?”

“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我爸收摊就溜。让她来陪我,正好歇歇。”她语气软了些,“我适当贴她些生活费。”

楚思远想起老家那些怀孕初期仍独自操劳的姐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黄艳妮太敏感,一眼就瞥见他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直接点破:“你别那么抠,买茶叶时大方,给我妈一点钱就犹豫?”

他不再多说。只要这个家安稳,他什么都能接受。

休假结束前,他接来了岳母——那位能承接黄艳妮所有情绪的母亲。

回到部队,他每日发信息问候。得知她挺着大孕肚还在坚持上MBA课,他仿佛能看见希望之星冉冉升起。

楚思远工资卡早已交给黄艳妮,他每月只留一千自用。而她陆续添置了许多东西:为看剧买平板,为开网店配电脑;后来听说情绪影响胎儿,就报了心理咨询课;又一天觉得公务员稳定,立马下单备考书和培训。

楚思远什么都没说。只要她有事做、孩子健康,他觉得怎样都行。

端午过后,他请了产假加年假,一共三个月。为能长期陪伴,他先回老家看了父母,只住了五天。

他从未想到,这短短五天,日后会成为她口中“不顾妻儿,愚孝至死”的罪证。

回来那天下着雨,楚思远由于到得很晚,不便于打车,于是问黄艳妮能不能来接机,她说怀孕不能开车。

楚思远深夜打车回到住处,推门那刻却怔住——岳母和她还备着温热的饭菜等他。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都值得。这就是他想要回的家。

楚思远的归来让黄艳妮安全感满满。他百依百顺,她也终于觉得,他像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

岳母见女婿体贴周到,便放心回静宁帮忙。临走前,楚思远带她买了人生中第一条金项链——当然,给黄艳妮的更多。一家和睦,灯火可亲。

有一天,黄艳妮刷到孕妇写真广告,顺手订了套餐。第二天就拉他去拍。

拍摄时摄像师问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楚思远对着镜头认真地说:“我当兵最大的心愿是祖国统一。孩子就叫‘楚尚yi’,是女儿就用‘伊’,是儿子就用‘一’。”

他常对着她的肚子说话、放音乐,隔着一层肚皮,仿佛早已相识。他照着食谱学做孕餐,屡次被她夸赞。

她想顺产,他就每天陪她散步。可直到第三十九周,宝宝仍稳稳不出。两人有些着急了。

第四十周,羊水略显减少。去妇幼检查,医生却建议再回家等等。

说巧不巧,刚返回住处,黄艳妮突然腹部一紧——楚思一把拎起早已备好的生产包,扶住她匆匆赶向医院……

子夜医院的走廊,灯光冷白,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无声的紧张。手术室门紧闭,上方红灯刺眼地亮着。楚思远倚在冰凉的金属椅上,身体疲惫已极,精神却紧绷如弦。就在这极致的倦怠与焦虑中,他恍惚睡去。

梦境倏然而至。他站在一片柔光的儿童乐园,一座色彩明亮的小滑梯立在中央。然后他看见柠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而是个三岁左右、玉雪可爱的小女孩,穿着她最爱的那条淡黄色裙子,咯咯笑着从滑梯上滑下。她稳稳落地,张开小手,像只欢快的小鸟,跌跌撞撞扑进他蹲下的怀里,用清脆稚嫩的声音喊:“爸爸!”

那一声呼喊,如一道暖流击穿他所有心防。他下意识地想紧紧抱住那柔软的小身体——

“吱呀——”手术门推开。

楚思遽然惊醒,心跳如鼓,那声“爸爸”犹在耳边,怀中却空余冰冷。他猛地起身冲到门前。

护士推床而出,语气例行平静:“黄艳妮家属?恭喜,母女平安。六斤二两,丑时三刻出生。”

楚思远的视线瞬间被那个小小襁褓抓住。

初生的她被裹在柔软白棉布中,只露出一张皱红的小脸。皮肤仍带晶莹,脸色略泛乌紫,五官却清晰——墨画般的浓眉,几缕湿发贴额。她正张着小嘴用力啼哭,声音细微却执拗,像只小猫。

一股混杂着喜悦、酸楚与责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俯下身,用粗糙的指腹极轻地碰了碰她的小手,声音哽咽不成调:“宝宝,是爸爸……爸爸在这里……”

奇迹般地,哭声戛然而止。

楚尚伊像是听懂了那血脉相连的温度与声音。她止住啼哭,微微睁开眼缝,小嘴咂巴两下,安静下来。

楚思远的眼泪扑梭梭地落下,滴在襁褓上,洇开一片深色。这是他的女儿,是他与这世界新的、最深的联结。

医护人员在一旁提醒:“孩子妈妈麻药还没过,正昏睡。”

楚思远抱紧孩子,紧跟回病房。他将婴儿轻放在黄艳妮身边,让她感受母亲的温度。

真正的考验,也从此开始。

楚思远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妻女。仿佛是要把对柠夏未尽的遗憾、与对这新生命全部的爱,都倾注其中。

黄艳妮剖腹产后行动不便,他包揽所有琐碎甚至狼狈的护理。他打温水、拧毛巾,小心翼翼为她擦拭虚汗,避开伤口,动作轻柔得不像男人。他耐心清理恶露、更换产褥垫,毫无嫌弃,只有全神贯注。他端尿盆、协助排尿、记录尿量,神色自然。

吃饭时,他将病床摇起,一勺一勺吹温喂她。有时她没胃口,或嫌菜不好,他便耐心地哄,或立刻下楼买她想吃的。

护士教他抱婴儿,那柔软的小身体起初让他手足无措。他虚心学、认真模仿,如何托头、如何环抱,很快就能熟练安稳地怀抱女儿。换尿布、洗屁屁、冲奶粉,他做得比黄艳妮更利落。女儿每次排泄,他第一时间处理干净,生怕她红屁屁。

然而产后第三天,医生查房后告知:“宝宝黄疸值偏高,需密切观察。若继续升高,可能要蓝光治疗。”

这句话瞬间将黄艳妮推入情绪低谷。初为人母的焦虑、身体的痛楚、激素的剧烈变化,让她异常脆弱敏感。对孩子的担忧,迅速转化为对楚思远的挑剔与指责。

当他如常吹凉粥喂她,她猛地扭开头,语气尖锐:“这么烫!想烫死我吗?一点耐心都没有!是不是伺候烦了?”

楚思远一愣——粥明明是温的。但他没反驳,只低声说:“好,我再吹吹。”

她擦洗身体时,故意刁难:“手这么重,弄疼我了!是不是嫌我又胖又丑,碰都不愿碰?”眼神写满怀疑与受伤,仿佛他每个动作都带嫌弃。

楚思远动作一顿,看她浮肿的身形和新鲜的伤口,心里只有疼惜。他柔声说:“别多想,我轻一点。”

最让他难受的是,每次护士抱孩子测黄疸或医生检查,黄艳妮都紧盯着他,仿佛他会粗心害了孩子。“抱稳点!别摔着我女儿!”“问清楚医生啊!严不严重?有没有后遗症?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她的焦虑如无形鞭子,抽打他早已紧绷的神经。他理解她的恐惧,于是一次次咽下委屈疲惫,平静安抚:“我问了,医生说还在观察,别自己吓自己。”“我会抱稳,你放心。”

最终,黄疸值仍升到需干预的程度。医生建议将楚尚伊送新生儿科蓝光治疗。

黄艳妮一听就哭了,抓住楚思远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不行!不能把我女儿单独放那儿!那么小的箱子,她该多害怕!都怪你!肯定是你没照顾好!是不是喂奶不对?”

楚思远心如刀绞,既要担心女儿,又要安抚崩溃的妻子。他红着眼眶,强作镇定:“艳妮,冷静点。这是为了孩子好,蓝光治疗很安全,能帮她好起来。我们能隔着玻璃看她。相信我,没事的。”

楚思远办完手续,将小小女儿独自留在蓝光箱里,看她小脚丫上贴的监测探头,他的心揪成一团。

回到病房,黄艳妮的埋怨与指责更密集刻薄,几乎将全部焦虑恐惧发泄于他。楚思远沉默承受一切,仍细致照顾她,每天无数次往返于病房与新生儿科之间,隔窗看女儿,拍视频给她看。

只有在深夜,当黄艳妮终于睡着,他独自站在新生儿科玻璃窗外,望着保温箱里戴遮光眼罩、安静睡着的女儿时,那强撑的坚强才悄然瓦解。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玻璃上,肩头微颤,无声流淌着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最深重的忧虑与疲惫。

他的手轻抚过玻璃,仿佛能触到女儿的小手,心里一遍遍默念:“伊伊,快点好起来。爸爸在外面等着你,妈妈也在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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