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人还是当狗？

这是那天在操场上魏聆音问她的，简直是废话，有机会做人谁会想当狗？换作其他人问，钟向春肯定会以为对方在刻意羞辱，但问这个问题的人是魏聆音，不会问没营养的问题，更不会无缘无故羞辱人，所以她照实回答了。

“人”

惜字如金，但足够坚定，魏聆音也没绕圈子，扔下一句“我帮你”就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几天以后钟向春收到了前往岛原公馆做客的邀请，并且是在晚上。

钟向春从来没有在入夜以后离开过老宅，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她便和小姐说了这件事。

“这很好，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圈子，这两天司机请假回老家探亲去了，吃完饭梁真会送你过去。”小姐看上去很是欣慰，想了想又补充道，“在那过夜也可以，你自己决定就好。”

多么细致体贴的话，在钟向春听来却跟快被扫地出门差不多，但是没关系，她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吃完饭，梁真就充当司机把钟向春送到了岛原公馆，上次来颇有些狼狈的味道，这次没有，钟向春双眼炯炯有神，没有半点迷茫颓废。

“结束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如果要留在这过夜，也打个电话说一下。”

上次等在外面是怕小姑娘生气直接扔下礼物走人，这次不一样，所以梁真一点也不担心，就像小姐说的那样，小姑娘有自己的朋友是好事，何况还是这么有钱有势的朋友，所以见钟向春点头，她马上就转着方向盘走了。

岛原公馆和上次看到的一样气派，钟向春没有被这富贵气吓到，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在山沟沟里艰难讨生活的小丫头了，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

大小姐应该是一早就吩咐过，所以有专人等在门口，见钟向春从车上下来，马上就走过来问好，钟向春微微点头示意便跟着对方进去，一路穿过庭院走廊，最终停在挂着“汤”字铭牌的院子外。

她以为魏聆音会在书房或者会客厅见她，万万没想到是在温泉池，迟疑了两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非常日式的布局，山石盆景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灯光也很柔和，钟向春在玄关处毫无礼仪章法地踢掉了鞋子，直接忽视了放在一边的木屐拖鞋，选择赤脚走在木质地板上。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在灯光的映照下，远处的山石树木看上去有些阴森，钟向春没心情理会这些，径直穿过长廊，将格栅门拉开，一眼就看到了屋子的主人。

魏聆音长发扎起，穿着浅青色浴衣坐在檐廊下靠着柱子出神，面前是冒着硫磺味热气的温泉池，旁边小桌子上一左一右放着两份文件袋，听到脚步声这才微微转头看过来，见钟向春打着赤脚，不禁蹙起眉头：“怎么不穿鞋，你不冷吗？”

现在是晚春时节，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钟向春没有理会，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要怎么帮我？”

“求人办事也得有个态度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温泉池边，魏聆音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慵懒，声音冷淡，歪着身子并不看她。

钟向春拿不准对方的意思，只能以商量的口吻问道：“你想从我这里交换什么？”

听到这话魏聆音嗤笑了一声，语气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冷淡：“本小姐什么都不缺，你也没有能拿来交换的东西。”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魏聆音拉长了语调，语气颇为暧昧，“请你泡个汤。”

可惜钟向春就跟个木头一样只会杵在原地不动，别说给个眼神了，连回答都懒得回，魏聆音这才恢复正常声音：“天还冷，你先去把鞋穿上。”

“不想穿玄关那里的，就穿你自己的鞋进来。”

钟向春有些倔，嘴上说着没事，脚下也没动，魏聆音也不废话，站起身来踢掉了脚上的木屐，直接解开浴巾顺着石阶步入温泉里。

那白色姣好的身躯吓得钟向春立刻闭眼，光速转身，这回不敢再说没事，老老实实去门口把木屐拖鞋穿上了再过来，只是仍然不敢抬头，怕看到不该看的。

耳边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钟向春本能地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发现这池子挺大的，魏聆音离她得有七八米远，还在暗处，除了能看到那有个人，女的，其它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抬头看。

“你要是一直这样盯着我，我会以为你先前在故作矜持。”

“我以为你会约我在更正式些的场所见面，比如会客厅或者书房什么的。”钟向春极不自在地别看眼睛，到处都是黑的，她不知道能看哪里。

站在光亮处的那个总是最容易被看穿的，灯光之下，所有情绪无所遁形，魏聆音知道对方在紧张，所以仅仅调侃了一句，便开启了今晚的正题。

“我不是在和你谈生意。”魏聆音的言下之意是刚刚提到的地方都太过正经，“桌子上你左手边的那份文件，你拆开看看。”

得到主人家的允许，钟向春这才跪坐在那里拆开文件袋，一张单人照片加两张空白的A4纸而已，就这些东西也值得拿个文件袋装？

察觉到钟向春的困惑，魏聆音慢条斯理地引导着：“你仔细看看那张照片，能看出来是谁吗？”

钟向春这才重新仔细观察那张单人照片，是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扎着双马尾，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手里拿着彩色风车，笑得很开心，远处是一片倒塌的房屋，像是战乱又像是地震后，纷乱的人群在她身后哀嚎，割裂得像是两个世界。

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就是小姐。

魏聆音并没有卖关子，从对方的诧异神色中已经知道钟向春猜到了答案，所以干脆利落地公布结果：“照片上的这个人叫白希佑，也是你口中的那位小姐。”接着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能在公开平台查到的个人资料。

如果魏聆音想说的只有这些，那不会约她在公馆见面，钟向春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扬着手里的两张空白A4纸问道：“那这是什么意思？”

魏聆音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游了过来，靠近檐廊的时候才停下，以非常正经的口吻说道：“意思是，你需要抉择。”

“抉择什么？”钟向春此时已经顾不上别的，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从我刚刚说的那段资料里不难听出来，这位白小姐的身份很神秘，所有关于她的个人资料都是经过删改的，连一条花边新闻都没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魏聆音根本没想着要她回答，所以继续解释，“这位白小姐手眼通天，或者说她背后的人贵不可言。”

“右边那份文件袋里装着差不多的东西，不同的是A4纸上是有内容的，但不要过于期待，这是目前在不惊扰对方的基础上能查到的所有东西。”魏聆音用手轻轻拍打着水面玩，荡出一圈圈波纹，“你需要做出抉择，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如果你想继续查下去，那就拆开；如果不想，那就到此为止，这两份文件我会处理掉。”

“我不能先看了再做决定吗？”

“当然不行。”魏聆音没想着今夜就能得到答案，“你想了解所有好掌控全局，想法挺不错的，但是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并不是好事。”

“你不了解她的时候都疯狂迷恋，那稍微深入了解一下是不是这辈子都离不开她了？”魏聆音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像是裹了蜜的毒药，诱人又致命，“你会不由自主地同情她，崇拜她，爱上她，甚至发自内心地想要拯救她。”

“只可惜，这位白小姐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她完全可以一个人过到天荒地老，直到死去，但你不行，她不会爱你，只会在受到惊扰以后驱逐你。”

钟向春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她当然想看想了解，可是正如魏聆音说的那样，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饮鸩止渴才是她的一贯作风。

如果不查，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会日思夜想，会终生活在悔恨里；可如果继续查下去，就意味着被发现的概率会大大提高，她连领军计划都放弃了，只为多待在小姐身边几年，怎么能忍受被小姐发现后将自己赶出去这样的事发生呢？

见钟向春踌躇不决，魏聆音也没有逼她立刻做决定，“你不用着急回答我，资料就在这里，又不会跑，那位白小姐暂时也不会赶你，还有时间考虑。”

“谢谢。”钟向春一时之间除了谢谢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需要思考一下，过段日子再答复你，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只是被魏聆音喊住了：“在这住一晚再回去吧，你总是跟在她身边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适当地退开一些距离，说不定她会多注意你一点。”

“真的？”

“你可以不信。”

“那我给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