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档西餐厅里坐着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有些是情侣,有些则是被迫来相亲的苦命人,比如此时的梁真。
对于家里人安排的相亲,梁真一点也不上心,今天晚上来这纯粹是堵一下老人家的嘴,所以还是穿着往常那身方便行动的衣服。
虽然她没有对这次相亲抱有任何期望,可万万没想到坐在对面的这位男士和小姐猜测的可以说是分毫不差,照骗跟家庭条件说谎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位男士哪怕穿着超厚底皮鞋居然还比自己矮,明目张胆瞎扯也是本事啊,这脸皮怕是和牠那双皮鞋厚度不相上下。
黄豆大小的痘痘遍布坑坑洼洼的半张马脸,短小的身材缩在不合身且皱巴巴的西装里,那双猥琐滑溜的眼睛还一直她身上来回逡巡,大嘴不时再吸溜两口意面,恶心得她连口香茶柠檬都喝不下了,心里已经无数次思考定的闹钟怎么还没响。
“梁小姐,我觉得我们特别合适,不如……”
对面男士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梁真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没等看清是谁立马接了起来。
“梁小姐,需要帮忙吗?”
声音温柔,不过带了点调笑的意味在里边,是方医生,梁真瞬间反应过来对方也在这里,立刻抬头寻找。
“我在你一点钟的方向。”
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方医生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见梁真看到了她,方医生还摇了摇手机示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要帮忙吗?”
方医生没有问第二次,这是梁真从她口型里看出来的。
“等我十五秒。”
梁真只说了这五个字,便迅速挂掉电话起身,以非常官方的语气对面前的男人说道:“方先生,我想我们应该不合适,这两份奶油口蘑意面我请,你慢用,我先走一步。”
离开座位时,梁真顺手把自己在路上买来的香茶柠檬一起带走了,径直走向方医生那边,等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居然较真到开了秒表计时,数字刚好跳到十三。
“喏,还差两秒呢?”
方医生把屏幕正对梁真,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点,梁真嘴上回了句幼稚,不过还是放慢了脚步,等数字变成十五的时候才停在方医生旁边,早有服务员过来加了一个位置,梁真小声说了谢谢才落座。
“眼光真独特,哪找来的癞蛤蟆坐那?”
方医生嘴上不饶人,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吐槽进去了,把对面那位美得跟明星一样的女人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梁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池昕。
“你们两个人怎么坐一块了?”这两个人难道很熟吗,梁真眼里满是困惑,就这样大咧咧地问出来了,“方医生,你相亲相到大明星了?”
池昕脸上笑容越发灿烂,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倒是方医生颇为无语:“难怪你能在她手底下做事,原来脑回路是一样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梁真决定先不和她说话了,于是转而和池昕聊起天来:“你就这样坐在公共场合没事吗?”对方别说伪装,连口罩都没戴,素面朝天。
“没事,我过气了。”见梁真不信,池昕这才两手一摊,故作可怜反问道,“你看有人注意我吗?”
梁真转头看了一圈,发现大家还真就只顾着自己,丝毫没注意到身边有个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后,虽说每个卡座的**性做得还可以,但也没到这个程度吧。
“大家都是来吃饭的,伪装越多越可疑。”
“可万一被认出来了呢?”
“那还有最后一招。”池昕绘声绘色开始了单口相声。
“你是明星吧?”(路人惊讶脸)
“不是啊。”(一本正经否认)
“可是长得真的好像啊?”(还有所怀疑)
“就那个什么叫池昕的,对吧,身边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走路上也有人问,我要是大明星就好了。”(豁达开玩笑)
“这样啊,我本来还想要合照签名呢。”(惋惜)
……
一番表演之后,唬得梁真半信半疑,方医生在旁边很嫌弃地说道:“也就你这样的会信她。”
奚落得太狠,见梁真有生气的苗头,方医生这才改口:“我看你刚刚没怎么吃东西,和我们一起吃点吧?”
是询问的语气,但不等梁真回答,方医生就先向服务员再点了一份安格斯西冷牛排和烟熏三文鱼,见她喜欢香茶柠檬,便又开了一支西西里柠檬利口酒。
池昕在旁边啧了一声,调侃道:“真想找个方医生这样的女朋友,多体贴啊。”说完又对着梁真挤眉弄眼,搞得梁真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也好像有点什么了。
方医生淡定地用刀叉切了口牛排送到池昕嘴边,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可以把池小姐的意思理解为邀请吗?”
“当然。”池昕毫不怯场,红唇微张咬掉叉子上的牛排,顺势抛了个媚眼。
氛围突然过于暧昧,梁真如坐针毡,只好埋头猛吃东西,方医生看见怕她吃急了噎着,便把自己的咖啡推到她旁边:“我没喝过的,慢点吃。”
梁真一阵气结,难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像饿死鬼投胎吗?
相较于餐厅这边,老宅的氛围就没这么和谐美妙了,甚至有些压抑。
白希佑双腿瘫痪,离了轮椅哪里都去不了,没残以前,她总想往外面走,残废以后,反倒没这心思了,老宅外面的人她见了就觉得很累,还是窝在自己房间里舒服一些。
从前她焦虑的时候,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绕着人走,偏偏大多数时候都是方成易在她身边,也就是方医生,所以这人总骂她有毛病,转得她头晕,可是明明转圈的是她,方医生怎么会晕呢。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焦虑过了,从那个人去世后,她就再也不忧心任何事了。
在老宅生活快有十五年了,这里前前后后迎来了三十三位客人,没有哪一位像三十三号这样让她纠结,当然,池昕是个例外。
没错,池昕曾经也是老宅的客人,第六个还是第七个,她有些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在池昕之前的客人换得非常频繁,时间最长的不过两个月,最短的甚至只有三天,因为那个时候她心里的负面情绪很重,所以没有耐心跟同样心思细腻的人相处。
那个时候她看谁都很烦躁,整天板着张脸,一副看谁谁就要倒霉的姿态,客人们基本上都是心思敏感的人,这是环境造成的结果,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面对面相处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挑选的客人基本上是十五六岁的,白希佑那个时候也才二十,实际年龄明明只大了四五岁,可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老得一只脚都快踏进坟墓里了。
客人们在她面前很拘束,说话动作都是谨小慎微,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更怕惹她生气,丢掉从天而降的安稳生活。
她随口一句话,对方都会在脑海里分析三四遍,否则根本不敢接腔,怕说错,所以干脆不说,保持沉默。
客人们当然没有错,只是她觉得很累,直到池昕的出现,这个人非常高调,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
紧绷的情绪在池昕到来后得到了缓解,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人也是个麻烦,从那以后她就不喜欢客人亲近她了,无论多喜欢多欣赏都会刻意保持距离。
她还记得池昕到老宅的第一天是在一个悠闲的午后,晴空万里,十足的好天气,这人个子很高,又是那种精致的漂亮,偏偏抄着手老大爷似的走到她面前,毫不避讳地左看右看,甚至上手扒拉她的轮椅,还蹲下来曲着手指用关节敲打扶手。
她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客人,觉得新奇,难得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做什么。
“没见过轮椅,就看看。”池昕很实诚地回答了,随即站起来继续打量她。
“那你现在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残疾人用的。”
很对,白希佑沉默了一会儿,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要不是确定对方来自大山深处的贫苦人家,没有别的意思,她说不定会想把这人扔出去。
池昕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话,兴致高涨地问道:“你想不想我推着你出去走一走,来的路上我见那个湖很漂亮,我妈说人心情坏的时候看到漂亮东西会舒服很多,你想去看看吗?”
她本来想说不想,但池昕压根没管她同不同意,直接推着轮椅把她带出去了,白希佑那一瞬间是生气的,只是身边刚好没人,发火也只会显得她外强中干,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怒气在她走出大门感受到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与悔恨,池昕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马上停了下来,同时调转了方向回去,嘴里嘟囔道:“不去了,那湖也没什么看的,我都看过了。”
也是从那时起,她确信两个人会相处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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