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蔻将储物间的门缓缓合上，脸色煞白。
即便她成为魔法少女见过了太多诡异的生物，也无法长时间注视人类的尸体。
这些白色茧丝似乎对女人没有恶意，只是将她妥善的包裹起来，以致不会散发浓重的尸臭味。
女人在其中就像熟睡，表情平静安详。
虫体人做了个手势，示意简蔻到客厅详谈。
“两天前我从妖怪世界来到这里准备蝶变，看见门是虚掩着的，打开门时她就躺在玄关位置，浑身是血。”虫体人坐在沙发上，在讲述这句话时眼眸发滞，好像思绪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那晚她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即刻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下一秒。
祂就看见了一双平静有力的眼睛。
血液斑驳间，女人睁开的眼睛直勾勾盯向门的方向，似乎在努力记住犯罪分子的模样。
女人身中数十刀，每道伤口都翻出可怕的血肉。
“我来晚了，她的身体已经凉了。”虫体人胸口起伏了一下，“那双眼睛还是我帮她合上的。”
当时虫体人是准备将女人安葬后就离开的，没想到就在这时，传来房门推开的吱呀一声。
一个小女孩从睡梦中突然惊醒，拿着小木棍走了出来。
提到这个，虫体人仍心有余悸。
“当时悦悦离她的尸体不到十米，如果她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肯定能看见妈妈倒在血泊中，而旁边站着面目丑陋的我。”
可是悦悦天生眼睛有问题，在整个房间都异常昏暗的时候，她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
也是万幸，她看不见妈妈的尸体。
她只是怕得在一直喊，稚嫩的小声音带着颤抖：“妈妈？”
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沿着有轻微声音的方位走，脚步离得尸体越来越近。
虫体人屏息，然后在女孩的脚丫即将落在血泊中时，控制不住应了一句：“妈妈在这儿。”
虫体人最善于伪装，祂有信心可以骗过女孩。
回想那个晚上，虫体人都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女孩亲生母亲的尸体就在地上，死不瞑目瞪起两只眼睛，身体支离破碎。
而祂还在睁眼说瞎话，告诉女孩妈妈在这里。
那一刻，虫体人感觉度过得十分漫长，六只复眼死死盯着女孩的表情。
如果女孩能看见，定然会因为祂丑陋可怖的样子吓得不轻。
但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女孩双眼失明，看不见妈妈的尸体就在脚下，也看不见这只虫体人在伪装。
于是女孩就在即将踏入血泊之时，突然站住了脚。
很险，她光着的小脚丫就在血泊的边缘位置。
哪怕往前移动一厘米，都能感受到冰凉黏腻的血液。
女孩相信了这个声音，然后委屈巴巴地向虫体人伸出一只手：“妈妈，我害怕。”
人类幼崽长得漂亮可爱，撒娇时更是令人心生怜惜。
这是那夜虫体人第二次的鬼迷心窍，面对人类幼崽伸过来的手，缓缓举起肥厚的青绿色触手。
一点点接近时，青绿色触手化形为女人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女孩的掌心。
女孩因为这样的肌肤相触展露出笑颜，葡萄般的眼睛闪亮放光：“妈妈，可以陪我一起睡吗？”
虫体人先没说话，低头望了一眼身体冰凉的女人，然后第三次鬼迷心窍：“好啊。”
昏暗中，祂抬脚跨过女人的尸体，紧紧牵着小女孩的手，带她往卧室里走。
虫体人最善于伪装人类，祂有信心不会让女孩发现。
“妈妈，你以后都可以陪我睡吗？”女孩依偎着虫体人，人类幼崽的身上香喷喷的，非常好闻。
虫体人回头望了一眼玄关处的尸体，脚步不停：“当然可以了，你是我的宝贝嘛。”
……
事情就是这样，虫体人代替死去的女人成为了悦悦的妈妈。
只是因为今夜同伴召唤，祂才去虫洞帮忙，从来没有啃食人类蝶变的想法。
简蔻胸口漫长地起伏了一下，面色沉重。
很难去解释现在的情绪，有点超过她的认知。
虫体人试图请求魔法少女的恩赦：“求求你让我留下吧，悦悦她是不能离开我的。”
简蔻蹙起眉：“可你不是人类。”
陌生的人类尚且不能保证安全，她要怎么能相信一个虫体人会真的对女孩好？
“可正因为我不是人类，我才可以伪装成她的样子陪伴悦悦啊。”虫体人用着女人的模样，面露难色，“难道你要让悦悦接受她的亲生母亲被歹徒杀死，曾经她离妈妈的尸体那么近吗？”
这句话让简蔻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谈话的声音太大，今夜小女孩总是睡得不安稳，这分钟又将卧室门拉开一条缝。
“妈妈……”她的声音带有颤抖，似乎又做噩梦了。
虫体人赶紧起身过去安抚，将她揽在怀里：“妈妈在这儿，别怕。”
悦悦抱着祂：“我梦见有坏人杀死了妈妈，好害怕。”
虫体人闻言一滞，更加用力安慰。
这一幕看得简蔻凝眉，她不确定应该让女孩活在谎言编织的童话中，还是让她小小年纪就接受残酷的现实。
在虫体人温声安慰悦悦时，简蔻蹲到女孩的面前：“悦悦，你感觉妈妈变了吗？”
虫体人知道简蔻是什么意思，神色复杂与她对视一眼。
可是小女孩接下来的回答却是两人都没有料到的。
悦悦趴在虫体人的肩膀上，小眼睛眨巴眨巴：“嗯，我觉得妈妈变得更爱我了。”
“以前的妈妈很凶很凶，从来都不会像这样抱着我。”
“也从来不会陪我睡觉，她总是关上门让我自己睡觉。”
“以前的妈妈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家，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玩。”
“我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以前的妈妈也不会高兴，就连我想要一个奖励的小蛋糕，她都不买给我。”
“以前的妈妈也不会叫我宝贝。”
经过悦悦的讲述，简蔻大致能在脑中勾勒出女人和悦悦的相处模式——冷漠的妈妈与缺爱的女儿。
于是下一个问题就能预料到答案。
当简蔻问起悦悦喜欢现在的妈妈么，小女孩激动欣喜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超级超级喜欢！”
一连加了两个超级，足以表明孩子有多么喜欢伪装的虫体人。
简蔻眉头皱得更深，可以预想到如果就此让虫体人离开，小女孩会有多么崩溃。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将人类孩子就交给这么一条大青虫。
——指望一个素昧平生的妖怪百般呵护这位人类幼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虫体人了解简蔻的担忧，在哄睡悦悦之后，她微笑表示：“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严格说起来我和她们并不是素昧平生，如果按照你们人类的关系来论，悦悦可以叫我一声小姨。”
简蔻愣住，小姨？
也就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她的疑惑看在虫体人眼中，祂接着解释道：“二十年前，我曾经伪装过她的妹妹，与他们一家生活了十年。”
“直到她的父母车祸去世，我的伪装任务才算完成，回到了妖怪世界。”
“两天前我也是循着她的气息，特意过来找她的。”
虫体人来到这家并不是随机，而是时隔一段时间后，想来看看女人过得怎么样。
没想到……
简蔻反应了片刻：“意思就是你很早之前就开始欺骗他们了？”
虫体人笑：“是她拜托我的。”
简蔻没听懂：“什么？”
虫体人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泛黄，带有岁月的痕迹，画面中是两个十岁左右大的女孩。
两个女孩长得很像，只不过一个内敛一个外放。
内敛的那个面无表情看着镜头，外放的那个高高举起剪刀手笑容灿烂。
“这个就是我。”虫体人指着照片中这位笑容灿烂的女孩。
二十年前，是年仅八岁的女人将祂亲自领回家的。
那时候虫体人连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跟她走过大雪纷飞，来到农村山中的一处砖瓦房。
那时候祂就觉得很神奇，分明是很小很小的一间屋子，却能抵挡得住白雪皑皑，充满温暖。
“记住，你的名字叫卫英，是我的妹妹。”在接过虫体人递来的手时，女人说出了这句话。
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介绍自己是谁。
哪怕在此之前，她穿着并不暖和的破旧棉衣跪在大雪之中，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冰封万里，又是个偏僻的农村。
年仅八岁的女人就跪在风雪中，双手合十，面对一尊残破不堪的石像进行祷告。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像，只知道是村中唯一可以祈祷的地方。
那时候女人扎着两个乱糟糟的小辫子，脸蛋冻得通红，鬓角还淤青了一块儿。
浑身上下尽显狼狈，眼角还残留一些晶莹的冰碴，大约是哭过。
虫体人初见她时，就被她倔强的小样子吸引了。
随后便驻足在风雪中，站在破损的石像后面，听她在说些什么。
那天，女孩在白雪中双手合十：“希望我的妹妹可以安全回家，只要她能够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