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都是普通人

宿醉,随之而来的是昏睡后的头痛欲裂。

周一的八点,北京已经完全苏醒。

沉重的纺织窗帘却将光遮挡在卧室之外,黑暗中,有亮光在堆砌的被涌中挣扎——“嗡——嗡——”

纤细的手指在被海中摸索前进,抓住正在咆哮“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的11pm,拿到沉睡的秀容前。项琤堪堪睁开一只眼,眯缝着看向屏幕的来电人——

“尹大头”

项琤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清了清嗓子,点下接通键。

“尹哥……”

“项琤,起了没?你说过了五一,车还是这么堵哈?”一向亮如钟的尹主任,在电话那头却显得有些缥缈。

“没事儿,我就先挂了。”项琤的声带沙哑又缓慢的撕扯着喉咙,带着浓厚的起床气。

“琤啊,我没抢着车票堵在阿那亚,今天下午有个人工智能的交流会,老张上周末回老家办婚礼,美姐这个月在上海带孙子,小茹大飞今天有直播,哎哟喂,你说我……”尹主任的声音更缥缈了。

“……,主任,我今天有约了。”休假第一天的项琤听到这满是烦躁与无奈,太阳穴和心跳持续捶打着她尚未苏醒的神经。假是提前请好的,她今天原本有自己的行程安排。至于这个不相关会议谁出席、出不出席,责任都不在她身上。她不自觉咬住了肿胀的智齿,“嘶……”,它又在隐隐作痛。

“琤啊,真是对不住对不住,你看你好好的年假又被打扰了。”电话那头的人彷佛预料到她的回答,飞快地安抚了几句,“这样,今天的假我再帮你多批两天,给你算到加班里,好不好?下午新闻大厦,我发你微信,记得签到啊!咱们网络部相亲相爱一家人!”尹主任逃也般地撂下电话,甩给项琤会议信息,不容她拒绝。

亮白的屏幕照得她眼神幽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项琤把自己砸进枕头。

一不小心,重重磕上了牙关。

“我靠!——”

听见卧室传来杀猪般的咆哮,阳台上,借住在项琤家的赵一博和金千黛瞬间缩紧了脖子,两人面面相觑,默默收回衣架上的湿衣服。

“走?”

“赶紧走!”

素面朝天的项琤有些紧张,白炽灯将她宿醉的脸照得惨白。抽条的脊背渗出了一片冷汗,浸湿了背心,她掐紧安抚娃娃,吞了吞口水,“一刀儿,严重吗?”

戴着白口罩、小花帽的医生推了推卡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拿起X光片,在灯下打量,“有点阻生齿,还好,拉一道儿就行。”

空气中传来消毒水的味道,项琤感觉左胸腔有什么像要蹦出来了。她挪了挪抽筋的屁股,刚要起身,又被护士美眉一把按回牙椅凳上,“放松放松哦。”

项爸说自己闺女是属螺纹钢的,天不怕地不怕,谁也掰不弯她。小时候为了救人被割伤,白花花的脂肪层都翻刃了,这孩子盯着大夫缝针,眼皮都不带眨的。可唯独是看牙,全家上阵都摁不住她。

“来,张嘴。”眯眼笑的一刀儿大夫扯开凳子,带上医用手套,伸出手指,像座山。

“严重吗?我下午要去开会,今天晚上还得过生日,能不能等两天?”橡胶味随着手指伸进项琤的口腔,项琤觉得麻筋一路向下,已经抽到了脚趾,她别扭着屁股,小心翼翼地问道。

暖烘烘的舌头擦过手指,帽檐下的左眉跳了跳。

“别乱动。”左手一把按住小巧的下巴,右食指顺着牙龈向上,按到不听话的智齿。

“嘶——啊!”项琤的眼角止不住地抽搐,甚至沁出了泪,“疼疼疼——”

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抽回湿漉漉的手指,“现在走了你就别来了。”他重新换了副手套,笑眯眯地望向她。

“……哦。”项琤两眼一黑,认栽。

闪着银光的细长针头转着圈地折磨着牙龈的柔软,麻药开始上劲儿,项琤暂时失去了口腔的知觉,看着眼前的老友,听着从口罩下传来的闷音。

“嚯,你挺能忍啊。”

“这牙把旁边的肉都划开了,你没觉出发炎吗?”

“好了,不要皱眉,早干什么去了呢?每回问你,都不要不要。”

“这周要忌口啊,不能辛辣生冷,烟酒也等一等。”

“一会儿去药房开甲硝唑和头孢。”

“来,起来,啧,把口水吐了。”

“哎哟,真棒,这次没哭,奖励你朵小红花。”

项琤咬着止血棉,品着牙龈传来的铁锈味,幽怨地看着给自己手背贴小红花的恶魔,内心默默比了个国际手势。

让清,西城区知名牙科诊所大夫。不像他们仨出国门转了一圈,人家踏踏实实学在北京、业在北京,凭着学霸光环和踏实谦逊又乖巧的性格,是老项家、老赵家二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别人家的孩子”No.1。本硕博连读毕业后,让清拒绝了三甲医院递来的橄榄枝,糊弄已经工作的项琤入股,在老城区开了一家牙科诊所。凭借精湛的医技,在北京牙科界算是将将站稳了脚跟,人送外号“让一刀儿”。

至于他和项琤的渊源说来实在话长,一言以蔽之——项琤打小最怕的事儿是看牙,而打小最怕的人长大给她看牙。从小唯一能让项琤老实的就是让一刀儿,在项琤六岁之前,项妈有句口头禅,“再不听话,我就把清清哥哥找来。”,此话一出,立刻就能让魔王项琤安静如淑女。项琤最近一次惹怒让清还是在他十七岁的生日派对上,喝到腿软的项琤搂着让一刀儿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控诉,“让清这王八蛋!心忒黑,忒变态,忒扭曲!”。原本想要上前拉开的赵一博和金千黛看着笑靥如花的让清,吓得自退三步,在心底默默为项琤点上蜡烛。不出意外,从当天凌晨开始,项琤搂着电线杆子痴笑的、项琤偷改试卷签字的、项琤上课打游戏的、项琤翻墙逃补习班的等十几张照片被每隔一小时发送到项家孩儿们群、项家姊妹群、项家兄弟群、项家猫狗群、项家花鸟群、项家海外群、项家大家族群里。被关在家里一个寒假不准出门的项琤在“西城扛把子”里的每日三求“让清大人有大量”求了半个月,才获得原谅。

“干嘛,十二点了还不走,要请我吃饭?”恶魔让清摘下口罩,冲她眨了眨眼,露出八颗白牙。

一旁的护士美眉看得心神荡漾,偷偷在助手群里分享,“我受不了了,我要晕古去了。高冷的让院长今天好阳光、好明媚~”

项琤看着欠揍的笑脸,打了个冷颤。

又开屏了,又开屏了,这朵水仙花。

旁边这位眼冒星星的美眉,你都来了三年了,还没免疫呢。

老城区翠绿的梧桐树遮住了烈日的光,空旷的街道被蝉鸣笼罩。可今年的夏天格外闷热,热得知了扯着嗓子嘶吼,热得项琤拎着一盒麦乐鸡块急匆匆躲进地铁,享受着冷气将毛孔打开的舒爽。

唔——,止痛药开始起效,随之而来的昏睡慢慢爬上她的大脑。连天的哈欠,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随着地铁的节奏轻轻摇摆。

“呼哧呼哧!”感到有身热烘烘的皮毛正向自己的大腿靠近,项琤听见周围人“哧哧”的笑声,迷糊着低头一看,一只威风凛凛带着嘴筒子的黑背警犬悄悄挪在她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麦当当纸袋,大尾巴兴奋地扫动。

“唰——唰——”大尾巴擦过项琤的脚背,她弯下腰,使劲儿撸了撸毛茸茸软乎乎的狗头,心里盘算着,下回把一刀儿诊所里的毛绒玩偶都换成真宠,那她也许能天天去报道。

角落里,一部手机静静地记录着这一时刻。

“穿蓝衣服的……”

——什么声音?

“一点钟穿蓝衣服的那位女同志……”

——为什么还在叫?

“全体起立!”

——啪!

项铮被一双大手提了起来。

“擦擦口水,小姐。”一道低哑的嘲讽。

谁啊,扰人清梦。

“你数数这是第几次了!”

播音员出身的尹主任用洪钟般的怒吼砸向项铮的耳朵。

“不好意思,主任。”靠在沙发上的身穿宝蓝色连衣裙的小姐姐——项铮,擦去额头上的唾沫。

“跟我说有什么用!我怕你打瞌睡的老毛病,大清早就把你叫起来。结果!”一改清早温柔路线的尹主任用手指头在空气中使劲儿戳了又戳,在茶几前来回踱步,老北京布鞋两个小时前还在阿那亚海滩上悠闲,现在被他用脚后跟踩在地砖上“啪嗒”响。

“上个月,台里开大会,局长跟你坐对面,你头都要砸到桌子上去!”

[因为熬了三个通宵剪片子,还要挤出空来帮你写年中汇报材料。]

“上上个月,部长下来视察,让你做个会议记录,你笔都要写到人家秘书衣服上去!”

[还不是办公室集体食物中毒,你为充大头,把坐了18个小时飞机的我拉过去顶数儿。]

“好,这还是咱们自己系统里的,都知道你这臭毛病,都包容你,但你!咳唔!”

尹主任撩起眼镜,灌了一大口茉莉花茶,扭头呸了两片茶叶末。

“是,这是我活儿,让你临时去充个数儿,但你睡觉能不能挑个地儿,好歹找个犄角旮旯儿!”

[谢谢你,这么有良心。]

“啊!你非得!非得在中间闭目养神!”

[咱台咖位太大,只能坐前三排。]

“好了,你看看,这回,部长亲自给拍照过问,你这面子,咱台长都受不起!”

[不客气,不客气。]

os的项铮小姐,95后人士,巨蟹座,电视台新闻民工。在传统媒体式微的当下,被台领导委以重任——挑起新媒体大梁,一众老人希冀于项琤能帮台里在互联网赛道上刨碗饭吃。

年纪轻轻能做到副职,自然,也是因为人如其名——琤,争即成,“不成功便成仁”是她的座右铭。凭自身实力,在奇葩云集、高手如过江之鲫的区电视台里,也能混上个中上水平。如今不负领导们的众望,项琤带领新媒体的大小王们在网络上开办了一档颇有热度的访谈纪录栏目——《听说》,多期节目接连破圈,还拉到了五个长期广告赞助,一年完成了四年的KPI。

“项铮啊项铮,这可是市局牵头的讨论会,你不看看都哪些部门去参加嘛?好,好,就算咱闭目养神了,那也不能睡出猪叫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的尹主任骂了许久,骂到茶杯里的茉莉花茶只剩下茶沫子,一个指望着项琤带飞的四旬躺平老大哥最后哆嗦着嘴角把她撵了出去。

——啪!

领着检讨书被扔出门的项铮搓了搓胳膊,挪到工位上打开电脑。

绿色的通讯软件弹出三行特别提醒,

——母上大人:6点国贸,上回冯阿姨介绍的侄子,记得化化妆。

——母上大人:定位弹窗。

——母上大人:必须去!见完再回来过生日!

——啪!

是额头砸在硬木桌上的声音。

牙疼。

与媒体相关情节仅为虚构,无任何现实参考,请勿代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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