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了秋,早晚的天便立刻凉了下来,这种感觉自叶真他们在返程路上就能察觉。
到四人抵达云谷进山口时,竟能瞧见山上几株参天银杏,不知不觉黄了一半的叶子。
不止是银杏,山口的结界也有了巨大改变,叶真记得刚踏入红尘境内时,他完全看不出结界在哪儿,然而此刻,整座山体外围,仿若被人罩上一层模模糊糊的轻纱,并且轻纱外一里地的距离之间,人眼能观的进山口,始终亘在远方,无法接近。
看来,这便是被谈克力的灵力加持过的阵法结界了。
说起阵法、符咒的钻研,所牵所涉相当复杂,通晓世间万物的规律已是基础,再往上要求的便是个人对环境、对灵能灵敏的感知,好比一个人掐了张符咒在手,若对周围气场不能审时度势,那符便决计无法使出。
同样的,他的灵根尚不能催动符咒,或者催动了又没法达到五成以上的威力,那么,即使有符在手也是白搭。
当然,方才的比喻还只是单论符咒、阵法的使用者而言,如若让造符的“法师”前来相较,其境界又不知要高出多少层次来。
故而,沈玦、握山两师徒常常要闭关一段时间,且一闭便是数月,二人在静室感知气场,随体内的炁感画下敕令,再一遍遍调整、运用,艰难揣摩。
如此繁复,所得成果也只是一半一半,但诚然,这样的成果已是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常人就算依葫芦画瓢,也难以有所成就。
待到闭关结束,“法师们”依那符的作用,自行判断是否能够运用在红尘国的角角落落,倘若有可取之处,便通知相关人等,于学堂“挂剑阁”公开授业,推广使用。
一套流程下来,每张符从出生到落地,最少竟能要去一年半载。
不过,“法师”的课程在红尘国颇受欢迎。
各位师父掌管官职选拔,只要对前途有所求的,无论是农民或是兵丁,都可以去到洞天群殿外的“挂剑阁”听人讲学,继而参加年中、年尾的两次考核,为红尘添砖加瓦。
这样的遴选制度下,“郎官”、“匠师”与“谷师”也就成了最热门的三个方向,其往往弟子众多,然而,人数众多也就意味着难以拔群,是以,这些人便将目光放在了“法师”的符咒上。
想象一下,若是在“郎官”晋升面试时,自己能够打出“风、雨、雷、电”中的任何一道衍生符,那遴选分数合该蹭蹭蹭地往上涨。
因此每一次,“法师”出关后,“挂剑阁”的人数便会直线上升,所有人都在等着第一时间学会用符之法,好赶上下一次的半年考核。
然而,前面也说过,符咒与阵法对使用者的要求不低,悟性、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于是,这些人便如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能成功抵达对岸的,几百个人中也就只有几个罢了。
叶真听了何其狂的讲解,不禁暗自称奇,了解得越多,他便越觉得红尘国实在与众不同,于是不断拿眼偷偷去瞅身旁的术临汛,等到对方回望过来,他又不知所措地赶紧避开。
竟突然想起手指上那枚“同心符”来,当下他便鬼使神差脱口问道:“那我手上这张‘同心符’也是‘法师’所创吗?”
这次回他的不是何其狂,而是何其拽,只听他颇有些骄傲道:“术老大的符都是自己画的,我倒是没听说过沈师父和握山有造过这种功能的符咒。”
他的话里有两层意思,第一,术临汛是为了某人才造了那张符,第二,“同心符”的功能实在鸡肋,就连“法师”也不屑去造。
叶真冷不防指根发痒,只怪自己的嘴太快,再揣摩话中意思,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就在他感觉术临汛的目光移过来,就要发现他脸上的赧然时,前方被树丛掩映的山道上,忽而传来几下震响,直震得一团巨树“扑簌簌”往下落叶子与断枝。
叶真不免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身边的三人,只见这三人只不过微微皱了眉,半点没有被惊扰的意思。
然而,那震响并未停下,甚至越来越近。
当最大那棵树被震得东倒西歪时,叶真便也看见了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只见林中,两头巨兽凶狠地缠在一起,那撞到树上的,是一只浑身白羽的巨鸟,那鸟脖子纤长,脑门上顶着硕大一块金红肉瘤,脑袋后面一簇长羽仿佛戳人的利剑,虽然此刻被扑在树上,然而这鸟毫不示弱,拼命用椭圆的喙去啄面前的凶兽。
而抵在它胸前的,则是一头浅棕色的巨熊,那熊周身圆滚滚,吃得极胖,脑袋上还一左一右拔出像是小辫一样的耳朵,巨熊瞪着赤红的双眼,此刻正用宽大的额和厚重的掌死死压着巨鸟。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熊还是鸟,双方似乎并没有以死相搏的意思。
鸟喙只是衔起那熊后脖颈的浮毛,而熊也只是用肉乎乎的身体去滚那鸟毛茸茸的胸脯,没有利齿的啃咬,更无尖爪的戳刺,有且只有依靠自身憨重扑腾的打闹。
“咦,小忍回来啦!”何其拽随即有些开心,偏着头四处打量找人。
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小忍”究竟是谁,叶真便见两个人从巨兽之间从容走出,丝毫不担心二兽的扑腾会伤到自己,只是淡定地朝着四人方向迎过来。
“喂!小狂狂~小拽拽~”二人中个子高出一个头的年轻男子,冲着何家兄弟高声喊出让人恶心的叠声昵称,然而只有何其拽兴奋相应,何其狂则是捏紧了拳头,只觉耳膜受罪。
那人还嫌不够,竟提着衣摆奔跑而来,他穿了件鹅黄交领广袖衫,头发半披半扎,以菊花金冠束之,跑得近了方才看清五官样貌,只见他脸型瘦长却不失英挺,下颌线条立体,眉间却温柔含笑,双眼好似藏了桃花,嘴唇厚实且微微往上翘,乍一瞧,端的是风流倜傥。
叶真突然想起,这人应该就是梁束婵嘴里提过的“妖师”洪忍。
“小真真!”那洪忍终是将他认出,热络地上前就要来个拥抱,却被术临汛抬臂拦下,于是洪忍不满地将嘴一撇,改用眼神和叶真打起招呼来。
竟比术临汛还要高一些,此刻近看洪忍,他应该是极爱美的,那秀气的双耳佩戴了红玉髓的飞鸟耳坠,额前还点着女子才有的细笔花钿,举手投足间,时不时传来隐隐的异香,芬芳扑鼻。
等到第二声“小真真”传来,叶真赶忙回应,叫了他的名字,随即遭来洪忍的嫌弃:“小真真你真的失忆了吗?以前你都只叫我小忍忍来着。”
洪忍还欲纠缠,众人却听他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那女子依次唤了四人的名字,却是端庄且沉稳。
听到声音,洪忍竟突然变得乖巧,自动把道让开,露出身后女子庐山真面目来。
这位应该就是“药师”莫问了,只见她自脑后梳了个高髻,耳边单留出两条长鬓垂在胸前,那一张白净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两只眼睛,生得又大又圆,末了眼尾稍稍往上抬起,望着你时好像就要对你发号施令,且带了不容置疑的锐利。
她个子不高,身型却是极好,但见脖子上套了件不无繁复的青花瓷云肩,再往下搭配一身素白的窄袖曲裾,腰上系了条宝蓝半指宽的腰带,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是支挺立肃穆的瓷瓶。
莫问极有礼貌,甚至对着叶真给方才油腻的洪忍道了个歉,看得出来,洪忍是有些怕她的,本想出声反驳,被她目光甫一扫到,洪忍只得喉头滚动,到嘴的话立刻便咽了回去。
等到寒暄完毕,莫问复又唤过身后打闹的二兽,那巨鸟与巨熊于几人说话的功夫,已将周围的林子闯得一片狼藉,听到主人的呼唤,巨鸟对着巨熊肉乎乎的脸猛扇了两巴掌,这么分开后它踩着粗壮的脚蹼朝这边奔来。
它忽闪翅膀,身型随奔跑越变越小,最后竟缩成了半人多高的雪白大鹅!而那巨熊跟着这鹅,居然也缩成了只浅棕色皮毛的熊猫!
两只灵兽,大鹅名唤“浮球”,熊猫则叫“砒霜”,只见浮球左右摇摆,因腿太短,踩着内八一路小跑,跟着浮球的砒霜浑身找不到细处,每动一下身上的肉都要颤上三颤。
浮球到得快,它不理主人洪忍的招呼,先是踱到莫问面前,高昂着头来回扫了扫众人,方才满意地收回翅膀径直去到主人身边,面对洪忍过分的亲昵,浮球老神在在张开椭圆的嘴,就要朝他伸来的手上啄。
砒霜抵达得慢,因为莫问平常的勤训,砒霜只是听话地端坐主人身边,伸着舌头看浮球四处乱走。
对于灵兽,叶真也算知道一些,他们原本和精怪一样,是这世间很平常的存在,然而一旦生出灵性来,二者便会产生分歧。
一类选择成为精怪,先可以保留兽首幻作人身,随着自身修炼,逐渐能够褪去兽首,化成完完全全的人貌,譬如莫员外和莫管事,再随着灵力不断攀升,能力上去也就成了大妖。
另一类选择成为灵兽,他们自始至终保留原本样貌,在此基础上,随着灵力攀升,逐渐可以修炼出硕大的外表以及强悍的战斗力。
诚然,在这个术法横行的时代,流传的修习之法不下百余条之多,精怪与灵兽只是其中渺渺两支罢了。
然而,灵兽数量到底极其稀少,他们常常作为修士大拿身边的座驾,亦或是被豢养的宠物身份出现,毕竟失去照拂,捕杀野生灵兽将会是修士们用作灵力提升的重要途径之一。
浮球与砒霜,一开始是莫问的师父悬笑子以及洪忍的师父金明所养,收徒后没多久,二位师父便携手隐遁世间,将身边灵兽丢给徒弟照拂,自个儿去过逍遥日子去了。
就着师父留下的笔记,莫问首先接过担子,“药师”与“妖师”素来同进出,于是,在她的耳提面命下,洪忍也被调教得规规矩矩,独当一面。
怪不得这洪忍平日见了莫问,就好像老鼠见了猫儿一样乖巧,连油腻的娇憨也听话地藏好,不敢随意造次。
此刻,叶真同何其拽走在几人身后,默默交流,而何其狂正主动将“巨人巷”所发生的一切告知莫问,他说完莫问又询了些细节,接着便将自己手底下的公务拎出来和术临汛汇报总结。
因为二人经常待在一起,其他人又嫌洪忍说话太过腻歪,于是每次莫问也一并接过“妖师”的汇报工作,搞到后来,连师父们也全都来找莫问,尽量避免和洪忍单独对谈。
受到这般冷落,若是个正常人,必定伤透了心,然而,洪忍正好非比寻常。
一方面,他热爱“妖师”这个职业,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他可以做到既专注又专业,并且无人能及。
另一方面,他也疲于与过分正儿八经的人进行交谈,毕竟他已经要整天面对莫问了,巴不得在闲下来的时候能远离这帮家伙。
果然,见莫问同术临汛交谈正浓,洪忍悄悄撤到后面,他走到叶真身边,先是同何其拽打了个眼色,接着小声对叶真到:“真真,那个。。。。。。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他弯下身子满脸堆笑,倒笑得叶真浑身发麻,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是他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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