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瑶跟着顿住脚步,她回看一眼,见儿子不见踪影,心里跟着宽慰不少。
“妹妹真是好计谋啊,为了骗过我,和那小孽种演个双簧给我看,现在又在我面前把人放走,这是一点不顾及从小与你相依为命的哥哥呀!”午蒙虚了虚眼睛,接着对身边那位长髯部将轻轻“嗯”了声。
那人似乎就等着这声“嗯”,提了槊自马上一跃,人便跃进了林子。
另那三名部将也是匆忙赶上,跟着一同进山抓人去了。
胡瑶却是不理,只盯着午蒙正色道:“大哥,今日我最后唤你一声,咱们兄妹俩自打被老祖捡回带到这里,就没好好说过话,今日,我想把这些年的所思所想都和你说说,你可愿意听?”
挑在这个时候说这番话,一半是因为要拖住午蒙,胡瑶知道,叶真身上有自己一半的骨血,因此大康的阵法对他不起作用,然而午蒙的威胁却是实打实的。
剩下的另一半,则是出于胡瑶的真心。
若说兄妹俩没有感情,那是假话,小时两人相依为命,即使如今登顶高位,午蒙也没生过要伤害妹妹的心思,可这些年,他所做的事,又确确实实狠狠伤透了胡瑶。
所以,新仇旧恨,便在今日做个了结吧。
为逆来顺受的胡瑶,也为逐渐偏离本心的午蒙。
良久,午蒙只是看向妹妹没有说话,周围风声阵阵,穿过死尸般的金乌士兵,穿过垂首静侍的仪仗,却穿不透兄妹俩灼灼对视的目光。
“好,那便说说。”
叶真被术临汛拉着狂奔在上山的路上,他方才只是眨了下眼睛,没想到再睁开时,四人已经站在山腰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三人中的一个使了些小手段,在胡瑶吸引敌方目光的瞬间,相互打了个配合。
虽然逃出生天,可还不能松懈半分,四人中,握山受了内伤,术临汛失了法力,叶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只剩梁束婵一个能打的,追兵肯定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必须加紧狂奔,尽快到达山顶雪庐。
然而当四人奔至大半的时候,还是被金乌给追上了。
最初反应过来的是梁束婵,因握山的伤,她始终紧紧跟着,说起来,要不是梁束婵非要和那三名金乌部将拼个高低,握山也不会替她挡了把三叉镗的攻击,继而伤到后腰。
因此梁束婵放了十二分注意到握山身上,甫一感到异状,她手里赶月便将将迎了上去,枪头对槊刃,猛然间,梁束婵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砸在她的枪上,连带着两手虎口又麻又痛,差一点赶月就从她手掌被震飞出去。
是那名长髯部将!
就在梁束婵快抵挡不住的时候,一柄斩/马随即加入阵仗,那槊刃比叶真的细剑粗不了多少,因此有了握山的加入倒也还算不难对付。
三者堪堪分开,长髯兀自拧着眉,用槊指着握山怒道:“原来真的是你!司马横,你究竟去了哪里?!又回来做甚?!”
闻言,梁束婵也不吃惊,她早料到握山是隐瞒身份待在红尘,因此浑不在意,只是对着叶真和术临汛做了个快跑的手势,便自顾自携了枪站于握山身侧——这次她可得打起精神,好好还报老友替她挡下的那一击。
“将军,”握山收了斩/马,先是恭敬尊了声,跟着应吴霁适才问话,“若我说,是回来见两个故人,将军能否肯顾及旧情通融一二?”
这长髯是金乌最高部将吴霁,二十多年前曾对握山有过知遇之恩,因此隔了这么久没见,握山对他依然恭敬。
可这吴霁素来也是刚硬,只见他擎着马槊朝地上一砸,立时便砸出一个坑来:“你这叛徒,竟敢叫本将军给你通融,告诉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当年,握山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假借外出办事的名义逃出了大康,为此吴霁可是没少花心思遣人出去寻他,这一寻,便是整整两年。
说惜才也好,说求真也罢,彼时吴霁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干儿子般培养,不仅因为握山自身实力卓绝,更加因为此人心性——没有浸淫官场多年的阴滑,也没有世家子弟该有的骄矜。因此吴霁对他的用心已是手下六部将中头一份的了。
不告而别多年,这段无疾而终的付出总叫吴霁耿耿于怀。
如今面对面,便自然而然成了仇敌。
“将军,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尊敬的长辈,可人也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始终没办法和你站在同一条道上。”握山说得恳切,然而吴霁的脸却是越来越臭。
“道?从前有人批你幼稚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真是我当初看走了眼。也罢,既然世家的身份你瞧不上,那就让本将军替你挖去这一双好眸子,也算是给你司马家积些德。”
梁束婵越听脸越黑,她本想不发一言,但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出声,她肯定就要憋死了,于是狠狠噎道:“我说你这个拖把头,人家好声好气给你解释,你倒好,一下死一下挖眼睛的,真当我只是个喘气的吗?!”说到气头上,她还把碍眼的假发狠狠扯下来掼在地上,“废这些话!反正要打,速速开战,不然一会儿太阳该下山了。”
握山好像也在为她强行恢复原来面貌而感到开心,他宽慰地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接着将斩/马擎在手里,向着对面道:“如此,我也只好得罪了!”
吴霁哪里见过这样蛮横的女子,不仅话糙,就连装扮也是不伦不类,加上瞧见司马横竟同那女子一起对付自己,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因此也不打招呼,吭哧哧提了槊便发起猛烈攻击。
到底是老将,吴霁的打法已经脱离固定招式,握山的斩/马有一大半都是他带出来的,几个回合下来,他又逐渐摸清梁束婵的枪法,故而马槊攻击得越来越猛,一瞬间竟压得二人节节败退。
然而梁束婵也不是吃素的,论力道与招式,她自然拼不过吴霁这样的老将,可人年轻嘛,脑袋活络灵活性也就上来了。
她瞧出握山出刀仍有些迟疑,遂边打边提醒他道:“山兄,咱们不伤他性命,可也不能被他伤了性命不是!你只管拿出八成力,剩下有我!”
闻言,握山心思重归剔透,当下手里的动作不再迟疑,虽还是能叫吴霁猜中下一步招式,可也令他接得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梁束婵这才能腾开些手,只见她再度拧开赶月枪,单柄变双柄,人如离弦的箭,瞅准了面前二人缠斗的空隙直直贴了上去。
场中吴霁将将劈开握山的斩/马,一支锃亮的枪头便从下方戳了上来,此刻想要翻转身子躲避已来不及,是以他收回马槊往身下横着一盖,枪头瞬间听话地卡在槊刃下方装具的沟槽里。
一支枪头本就分了五成力,被槊身狠狠一盖登时便前进不得半分,吴霁还欲往下压,企图用槊身将梁束婵困死,不料这时斩/马来救,那槊瞬间就被架了起来,在吴霁的胯部停住了。
此刻梁束婵的后背已完全贴于地面,她丝毫不敢泄气,另一只手忽地攥着枪越过马槊狠狠朝吴霁左肩凿进去。
三人皆是巨喘,吴霁虽料到这一步,可到底没法躲开,只是因着本能侧过身子,枪尖仍旧带起他的胡须,不偏不倚凿进他左肩的明光甲里,也不知是力道不够还是别的,那枪进了甲倒也没得不深,只是斜斜捅了个大洞出来。
跟着梁束婵放开手,脚步一推,人便从吴霁身下解了出去,她这一去,僵持的架势瞬间不告而破,吴霁后退数步,他肩头仍挂着半截枪,打眼一看,那枪尾不知何时居然多了条锁链。
枪刃死死卡在甲里,刚要用手去掰,那锁链另一头的梁束婵猛地朝空中一掼,须臾竟令枪头在他甲中滚搅起来。
适才那枚枪头只是戳破了肩头的一小块皮肉,这会则是实打实地亲密接触,瞬间吴霁如过电一般剧痛,抬起手就要将枪头从自己肩上蛮横拔下。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那滚搅已经起来,明光甲被戳出的洞口随着滚搅紧紧扒在枪头周围,接着再被梁束婵猛地一拽,那甲竟是忽地四分五裂地散开了!
看着满地狼藉的甲胄,吴霁瞠目结舌,原本他的关注度全放在握山身上,竟不知这拿枪的粗鲁女子居然这般厉害。
他确实不知,不知夜夜宿在兵书堆里的梁束婵,不知碰上劲敌被点了热血的梁束婵,他眼中这位粗鲁女子,到底是把他的尊严撕成千万片,散作落花——真是比杀了他还要来得难堪!
枪身归位,梁束婵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适才她也是毫无把握,要不是握山的斩/马来的及时,恐怕她这会早已成了吴霁的槊下亡魂,如今撕去这老东西满身的甲胄,倒是令她扬眉吐气不少,先头的一丝后怕也如潮水瞬即退下。
相反,吴霁转而怒不可遏,他将身上剩下的甲并着头盔一同扯在地上,眼里的金光被怒气沾染忽地越来越亮,与此同时,天光迅速暗淡,闷闷的雷意自穹顶声声炸响。
顷刻之间,风啸摧林,山上猛兽野鸟尽数被惊得四处窜逃。
梁束婵重新拼好赶月,擎在手里,她抬眸看了一眼握山,接下来的战斗恐怕只能靠握山一人支撑了。
握山也不看她,只是脸色轻松地保证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
闻言,她满意地后撤数步,把对峙的场子留给好友,自己则是从旁观战去了。
只见握山盘腿而坐,又从袖口摸出两张符咒并十枚用铜铃铛串作的长针,他将长针绕着自己插在土中围成一圈,从上方看,竟是不慌不忙排成了个八卦,那两张符则是贴于卦中“阴阳”两点的铜铃铛上。
做完一切,握山盘坐“阳”那一面,静静等待对面发难。
曾经作为父子,如今沦为仇敌,吴霁也在等他做好准备,然后二人好好较量一场,结束过往的恩怨。
凝眉对视片刻,一簇金光一闪而过,被吴霁接在手里,他展开一看,竟是司马横原有的那枚金牌子,这牌子是他当初亲手交到司马横手中,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将军,司马横从来不敢忘记你对我的恩情,可世事难料,水火难容。今日阵中斗法,若是被你夺了性命,就当是我报了恩了,可若是我赢,还请将军不要纠缠,只放我们离开。。。。。。”
“哼!真是不自量力!”吴霁早被气昏了头,随即将手里的金牌子丢在地上驳斥他道。
随他怒极,雷意终于凝聚成团,“轰隆隆”间,转瞬便朝握山断然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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