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围着桌案坐定,一人占据桌案的一个边缘,端端正正,且刚刚好。
顾笳正巧与霍昭对坐,带着迷茫的神情,皱着眉头,拍着脑门,拼命搜索着回忆。
这人一身宫人打扮,看起来年岁也不大,难不成曾经在宫中见过他?
顾笳知晓,曾经自己顽劣不堪,父亲与母亲极少让自己进宫,生怕冲撞了宫中帝后与盛极一时的淑妃。
霍昭桃花眼掀开,瞥了一眼正在打量自己的顾笳,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一口口送着汤,嘴角沾上了一点点汤汁。
霍昭转头,轻轻抿掉了汤汁,垂着长睫,只余下侧脸对着顾笳。
顾笳看着霍昭的侧脸,脑海中快速闪过一段记忆,仿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快得抓不住。
“蘑菇浓汤,快趁热尝尝。”
苏玖玖盛了一碗蘑菇浓汤端给顾笳,并将筷子递给了她。
热乎乎的浓汤散发着奶味,蘑菇沉沉浮浮,搅拌在底部。
有了食物,顾笳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遂将霍昭的事情抛之脑后。
什么最大?
那当然是吃饭最大。
顾笳显然忘记了一切事情,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小小的瓷碗,两眼放光,不由地咽着口水,搓了搓手。
顾笳利落地端起了汤碗。
顾笳在关外生活了许久,早就习惯了食物中充满牛乳的味道,蘑菇浓汤正适合她的口味。
顾笳砸吧了几下,认真品了品,觉得有点像关外疆人所喝的浓稠版咸奶茶。
只不过多了蘑菇菌子的香气。
洋葱的炒过的微甜与蘑菇的咸香,很好的融合。
顾笳不拘小节惯了,也不顾及许多,端起碗,就着碗口便喝下一大碗。
抹着嘴,连连赞叹道:“真好喝。”
苏玖玖还未等坐下便看见顾笳的碗中已经空了,红唇张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
想了想,换了一只大汤碗,重新给顾笳盛了一碗。
大汤碗花纹画着鲤鱼,墩墩实实的放在了桌子上,甚至发出一阵闷响。
霍昭看了看自己面前小小的汤碗,桃花眼低垂,手指轻轻抠着桌角。
见苏玖玖仍然未察觉自己的蘑菇汤已经没了,霍昭轻轻抿了抿唇,微微咳了一声。
“可还有蘑菇浓汤?”
苏玖玖讶然回头,两只手按着锅沿,将空空如也的锅向霍昭示意了一番,如实回答道:“已经没了。”
霍昭:“……”
霍昭眼巴巴的看着皇后的背影,但她却再未分自己一个或半个眼神。
反而是一旁的顾笳,捧着那只又圆又大的汤碗,吃得津津有味。
霍昭唇角拉成了一条线。
苏玖玖并未注意到霍昭的异常,笑着摇头,舀了一瓢水,将空空如也的汤锅洗干净。
苏玖玖喜欢一边做吃食的时候,便将这些占用了的锅碗瓢盆洗干净。
她不喜欢看见灶台上摆满锅碗瓢盆,一片狼藉的样子。
若是有许多碗筷堆叠,苏玖玖总觉得看上去不清爽,碍眼得很。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苏玖玖手脚利落的迅速洗完了锅和刚刚切蘑菇时占用的盘子。
将锅和盘子整齐的摆放在原有的位置上。
苏玖玖看着仍然整洁的灶台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这才像样子。
干干净净又整整齐齐的样子,厨房本该就如此。
“呼噜呼噜”。
顾笳将只剩汤底的大汤碗放下,一脸满足,甚至轻轻打了个饱嗝。
苏玖玖正洗着手,看着顾笳的模样莞尔。
“你慢些喝吧,没有人和你抢。”知晓她马上便要离开,羽林卫临近年关,十分繁忙。吃饭必然得速战速决。
她想了想,便对霍昭说:“昭哥儿,可否帮我把那番茄肉酱面端给顾笳?”
霍昭:“……”
霍昭初初听得皇后叫自己的名字,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谁知却是让他将肉酱面端给顾笳。
霍昭脸色微僵。
但仍然从苏玖玖手中接过满满一大盘肉酱面端给了两眼放光的顾笳。
而后苏玖玖将正常分量的番茄肉酱面端给了自己,更小一些分量的端到了霍昭面前。
苏玖玖记得,霍昭食量并不大。
于是特地少盛了一些。
霍昭不经意扫了一眼顾笳盘子中满满当当的番茄肉酱面,又瞅了瞅自己盘子中只占满中心一小块位置的面条。
脸色一沉。
轻轻拨动着肉酱面,脸颊肉也鼓了起来。
“你不爱吃吗?”
苏玖玖正将番茄肉酱面卷在筷子上,无意间瞥见,霍昭只是扒拉着面条并不吃。
想象他以前挑食的样子,苏玖玖忍不住开口问道。
霍昭听闻皇后唤他,他的眼睛立刻抬起来,简单明了的回答道:“吃。”
霍昭学着皇后的吃法,将面条用筷子卷起,放进口中。
浓郁的酱汁在口腔中蔓延,带着番茄酱微酸的口感,肉丁在调皮的舞动。
番茄确实不错。
霍昭忍不住想。
这是他第一次将一样蔬菜归到好吃的领域内。
从前的分类皆是能吃和不能吃。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而另一侧。
顾笳“呲溜”将番茄肉酱面吸入腹中,三下五除二一大份面条,连着汤带酱汁都不见了踪影。
顾笳喟叹一声,拍着肚子眯着眼,毫无形象地依靠在背后的墙角。
“皇后,”霍昭慢慢吞吞的开口,目光转向了苏玖玖,“番茄肉酱面也没了吗?”
“嗯……”
对上霍昭黑黢黢的眸子,又听得他这番问话,苏玖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今日不知晓你要来,面和汤皆准备少了。”
霍昭听闻此话,微微点头。
苏玖玖不知怎么的,忽然从那点头的动作中,读出了一丝委屈之色。
待大家吃完,春桑将碗筷收下去,水池中哗啦啦的水声再次响起,三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苏玖玖隐隐感觉倒到霍昭仍然看着自己,心中有些疑惑。
没想到霍昭还挺能吃。
平时明明足够的吃食,今日有他在竟然不够了。
苏玖玖微微叹了口气,她明明记得从前,这小崽子吃的还挺少。
想着不浪费粮食。
如今可能得多费些粮食了。
“对了,”苏玖玖与二人闲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我做了一些锅巴,顾笳你带回去当个零嘴吃。”
说完,苏玖玖踮着脚尖儿,将灶台上,位于左侧头顶那个木柜子打开。
“我想在羽林卫总是吃不好睡不好,你又是个小馋猫,便做了些锅巴,有甜的,有咸的,还有辣的,你无事便放在嘴巴里嚼两口。”
苏玖玖扭身便看见两人盯着自己翻动柜子的手不放。
仿佛两只等待投喂的小兽。
觉得有些好笑。
随之传来一阵找东西的声音。
霍昭等了半天也不见苏玖玖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只能轻轻哼了一声,微微耷拉着脑袋去看盘子中吃完的油花。
明明他任职也十分辛苦,为何皇后总是想不到他呢。
因为皇后正在找东西,于是桌案上,只剩下他和顾笳二人。
顾笳吃饱喝足,正毫无形象的打嗝。
霍昭余光看着她,几年未见,他这表妹竟还是这般模样。
两人互相望着,陷入沉默之中。
顾笳的眼神忍不住瞟向霍昭,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怎么看你有几分眼熟。”
顾笳是个急性子,什么事情在心中憋不得一天,便会像倒豆子一般抖落出来。
如今憋了半天已然算极限了。
正巧吃饱喝足又看见吃饭慢吞吞的霍昭,忍不住开口问道。
霍昭轻轻瞥了顾笳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微微抬着下巴,让她去看外面的天色。
“顾姑娘再不走,可要迟到了。”
霍昭知晓羽林卫临近年关,巡查任务变多,顾笳必然是偷偷跑出来的,需要快快回去。
果不其然。
听闻此话,顾笳哇哇大叫着,急急忙忙找来自己外面罩着的披风。
小厨房内一片兵荒马乱的场景。
“嗳?”苏玖玖端着锅巴,看着忙前忙后的顾笳,面露意外之色。
只见她动作极快,风风火火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溜烟儿影子。
“这丫头竟走得这般快!”
苏玖玖手中拿着自制的锅巴,陷入了迷茫。
算了,下次再将小零食给顾笳罢。
苏玖玖如是想到。
“皇后,这个可否能尝一尝?”
霍昭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语气试探着苏玖玖,眼神无辜无害。
但虽然是如此,霍昭说的是疑问句,手已经好不客气地伸向了放锅巴的小竹筐里。
苏玖玖见他略带乞求的这般模样,未曾有半分犹豫,便点头同意。
“你多吃些吧。”
霍昭微微露出两个小虎牙,寻了一个表面有芝麻盐的锅巴,咔嚓咔嚓嚼个不停。
说来也怪,吃锅巴,刚入口时并非觉得是人间美味,或有多好吃。
但只要开了个头便停不下来,咔吱嘎吱忍不住一个又一个。
而且相对于甜的,咸口味的锅巴更加容易深陷其中。
一个又一个吃个不停。
苏玖玖做的锅巴有不同的口味。
古代用铁锅蒸饭,用以灶台的柴火。但众所周知,烧柴火并不好掌握火候。火候时而大时而小,更是家常便饭。
故而蒸米饭时,极其容易黏上一层厚厚的锅巴粘在底部。
苏玖玖并将这些粘在锅底的米饭,用小铲子收集起来。
米饭被铁锅和柴火一烤一粘,底部金灿灿,硬邦邦的。
苏玖玖将这些剩米饭,收集起来后放在罐子中,盖上盖子,防止米饭被风吹的颗粒分明,变成干巴巴的,硬硬的模样。
如今是冬日,米饭不容易变质,收集两日后,苏玖玖便会将这剩米饭裹上玉米淀粉放在油锅里炸一下。
随着滋滋作响的气泡,剩米饭完全炸至两面金黄,撒上不同口味的调料品便可以出锅了。
这些炸物趁热吃最好吃,于是一出锅,她和春桑二人便将这锅巴吃了一小半。
站在锅边吃东西是最香的。
苏玖玖见霍昭将锅巴从中间掰开,掰成小块一点一点的放进嘴里,吃得斯斯文文。
“果然,只有用剩米饭做,才能有不一样的味道。”
只有剩米饭做的锅巴才是灵魂,只有用剩米饭炒的饭才是精髓。
苏玖玖满意点头,咔嚓一声,将锅巴咬掉一半。
这么说是大米做的?
霍昭举着锅巴看了几眼。
霍昭原先吃过锅巴,但是并非是用大米做的,而是用小米做的,也没有盐或辣椒粉。
他只记得十分脆,略带几分米香。
味道也还可以,而皇后做的,口味上更加独特,大米炸过之后更香。
待到从秋风殿告辞时,霍昭心满意足的拎着一大兜锅巴离开了。
这锅巴只有朕有,顾笳什么人之类的并无。
越临近冬至日,霍昭似乎更加忙碌了,顾笳也被长宁郡主拎回家去,来秋风殿的次数越发少了起来。
苏玖玖自己也有了新事情。
原来是赵夫人送信,称从漠北疆内来了个大厨,对苏玖玖各种牛羊肉做法十分感兴趣,想找她讨教一番。
譬如黑椒牛柳,水煮牛肉卷,香煎小羊排,冰煮羊等一类的吃法。
苏玖玖想了想,自然是答应。
美食是交流中产生碰撞和新意。
并且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碰见愿意交流的大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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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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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看你有些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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