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勉愣住了，澄澈的目光落在卫领脸上，他看出了卫领的紧张和懊恼，终于意识到他的室友在向他出柜。
他飞快地笑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你给我点准备时间啊。”
卫领一下子放松下来，有点自暴自弃了，咬着饮料的吸管含含糊糊地说：“又不是给你表白，要什么准备时间。”
不是要给他表白啊。谢嘉勉放下筷子，撑着下巴问他：“你之前交过男朋友吗？”
卫领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他咳嗽着涨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谢嘉勉乐不可支：“怎么还呛了，这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你也接受的太快了！”卫领叫着，恶狠狠地吃了一筷子肉。如果说刚才是自暴自弃的放松，那么现在卫领的心情就是带着些愉悦的自在。
每次他坦白前都会做好心理建设，冷漠的眼神，尖锐的嘲讽或者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但是除了父母以外，他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迅速就接受了这个情况，也接纳他。
“小看我了吧。”谢嘉勉见卫领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该不会暗恋我吧？”
还没等卫领回答，谢嘉勉自己先笑开了：“哈哈哈哈，你小子是不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
“别胡说。”卫领耳朵红了，“我把你当哥们的。咱俩纯友谊。”
谢嘉勉轻哼一声，“那你可真没眼光。”
谢嘉勉轻轻巧巧地的一句话，在卫领心里炸开一圈涟漪。
直男的小把戏，这都是直男的小把戏。卫领在心里默念，如果真的让谢嘉勉知道他的心思，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地吃完饭，离开前谢嘉勉还顺走了几颗糖。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童声。
“谢嘉勉！谢嘉勉！你怎么在这！”
卫领和谢嘉勉同时转头，看见一个小毛头正朝他们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卫领眯了眯眼睛，这小孩看起来和谢嘉勉莫名的相像，眼睛都长得很好看。
他碰了碰谢嘉勉的胳膊：“这小孩谁啊。”
小孩已经跑到了他们两个的跟前，听见了卫领的话，抢先告诉他答案：“我是谢嘉勉的弟弟！我叫谢康乐！”
谢嘉勉皱了皱眉头，随口跟卫领解释道：“嗯，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来着，就他。”他转向谢康乐，“你又乱跑什么？怎么就你自己在这？你爸妈呢？”
卫领有些怔愣，相处这么久，他几乎没见过谢嘉勉露出这种表情，带着严肃和压抑，好像如临大敌，语气里甚至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
谢康乐心虚的神情一闪而过，紧接着朝谢嘉勉愤怒地跳脚：“为什么你一见面就凶我！我就是看见你了来找你！你真讨厌！”
谢嘉勉还没说话，卫领戳了下谢康乐的额头：“你说谁讨厌呢，小屁孩。”
谢康乐不满地哇啦哇啦乱叫，谢嘉勉本来想说什么，听了卫领说的话不由自主抿唇笑了下。接着他继续问谢康乐：“你别转移话题，你跟谁出来的？”
“当然是爸妈！”谢康乐先是很大声地喊了一句，然后又小声说：“我看见你就跑出来找你了。”
这小子……
谢嘉勉心中有深深的无力感。竟然不跟他们说一声就跑出来，万一被拐走了呢？爸妈把他丢了估计都急疯了吧。他深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他妈打电话。
卫领听了一耳朵这兄弟俩的对话，有点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估计是他和谢嘉勉从商场出来的时候被谢康乐看到，然后这小子就追了出来，甚至没跟他爸妈说。
别人家的孩子他不好教育，只能抓住谢康乐的胳膊，生怕他又突然跑走。
“嗯，他在我这，没丢。”
“就在商场门口，你们过来吧。”
谢嘉勉挂掉电话，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问谢康乐：“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两个说呢？你知道他们有多担心你吗？”
谢康乐偏过头不看他，嘟囔着说：“我怕追不上你…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卫领听了这话心里一软，抬头看谢嘉勉想替小孩说两句好话，结果看了谢嘉勉的眼色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看不到我又怎么样？过几个月不是又能见到吗？自己犯错就不要找借口，你知道你会给别人添麻烦吗？！”谢嘉勉疾言厉色，谢康乐吓得一抖，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涌出来，掉头就跑。
…但是没能跑掉，卫领还在牢牢禁锢着他，没有松懈。
“你放开我！”他稚嫩的声音大喊着，见卫领怎么也不肯放开他，他开始大哭起来，周围路过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们，谢嘉勉头痛极了，也大声回应他：“你就给我在这等着，哪也别去！”
卫领一只手禁锢着谢康乐，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谢嘉勉的后背。他看谢嘉勉气得发抖，心里很难受。
过了一两分钟，谢嘉勉的父母终于出现了。两个穿着考究的人匆匆赶来，女人不顾形象地扑向谢康乐，流着眼泪喊：“宝宝，你吓死妈妈了！怎么自己突然跑出来了！”
谢康乐本来就在抽噎着，被母亲这一搂顿时放声大哭。
“我、我看见哥哥，就喊他…他不、不理我，我就去追他…”
谢康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给谢父谢母心疼坏了。
谢嘉勉的父亲看了谢嘉勉一眼，训斥便脱口而出：“你真是长本事了，连放假也不回家！要不是你总不回家，你弟弟会这样去找你吗！”
谢嘉勉冷静又冷漠，嘴角还扬起一丝讥讽的笑：“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让他不管不顾来找我的吗？”
“小勉啊，你别总跟你爸顶嘴。”谢母抱着小儿子哄的同时，还不忘“关照”大儿子两句。“你之前做的事爸爸妈妈都不追究了，你不要总是跟我们赌气。”
“就是把你惯的太好了，不缺你吃不少你穿，养出一身坏脾气坏毛病。”
卫领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小孩子不懂事偷跑，家长教育一下就好了，为什么战火会蔓延到谢嘉勉身上。听着对谢嘉勉的数落已经从不着家不是好哥哥，上升到不会做人，卫领尴尬且无措，任何人在经历朋友被家长辱骂时都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而谢嘉勉一声不吭，眼神很空洞，隐隐有一丝释然。好像在说“我就知道”。这一刻，卫领突然间懂了谢嘉勉当时的表情。为什么他见到会在看到独自一人的谢康乐时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为什么他在听到谢康乐找他的理由时没有感动而是爆发，因为他知道，他总是会被谢康乐牵连。
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放假没有回家，只是没有第一时间听见弟弟喊他，但是父母的责备永远第一时间涌向他，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一样。
但他只是早生了十几年而已，他是哥哥，又不是超人，怎么能够时时刻刻照顾他弟弟？
卫领怒从心起，做了他平生最不喜欢的行为，打断了谢嘉勉父亲滔滔不绝的数落：“谢先生，如果今天不是谢嘉勉听见了您儿子的喊声，这时候你们就该报警而不是站在这数落他了。与其说他不是个好哥哥，不如想想你们自己是不是好家长，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看不住！你们到底是真觉得他有错，还是问心有愧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
谢父和谢母都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没想到有人会替谢嘉勉说话。谢父眯起眼睛盯着卫领看，谢嘉勉下意识挡在卫领身前，谢父皱了下眉，神情恍然：“我就说怎么好像见过你。之前就是你替他出头的吧。我管我儿子，你倒是三番两次出来拦上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转而瞪了一眼谢嘉勉：“你以为你找着靠山了吧？除了父母世界上还有谁真心对你好！你这种人根本没人会真心对待你，都是你身上有利可图才接近你！”
谢嘉勉终于开口，哑着嗓子说：“是不是有利可图，我自己心里清楚。”
“行，你嘴硬，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谢父突然乐了，语气轻蔑：“我等你跪下求我那天。”
谢康乐唧唧歪歪地想要回家，并且哭着喊“不要哥哥，不要哥哥”，谢母连忙喊谢父的名字，让他开车把他们送回去。
谢父掏着车钥匙，又对着谢嘉勉说了一句：“你要是不爱回家，就永远别他妈回来！”
谢嘉勉没有说话。卫领也没有再说话。
谢嘉勉直勾勾地看着谢康乐一左一右牵着谢父谢母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对面的方向走。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待遇，谢康乐出生前没有，谢康乐出生后更没有过。
卫领耳朵动了动，听见了一声呜咽，随后又消散在风里。
他偏过头，看到了谢嘉勉红红的眼角，有晶莹的光一闪而过。他捕捉到谢嘉勉低低的声音，好像不在意，又好像蕴含了无限的委屈。
“谁稀罕……”
卫领的心一瞬间揪着疼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