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魄池

不知走到了哪里,北苏眼前场景忽的一转,变得明亮开阔起来,巨大的荷叶层叠相错,托举在浓郁的灵雾之上,间杂一朵朵或开放的莲花或未开的花苞。

北苏抬眼,就看见荷叶上坐了两个人,一个粉嫩得如同荷花绽放在荷叶上,一个湛蓝像天空落下来了一块。

这两抹亮眼的颜色同他们的主人竟也意外相配,粉嫩的仙子目光怔然望着周围的雾气不知在想些什么,湛蓝的仙君双目深情地望着仙子。

峣起伸手抚上流岚的发梢,手指一勾,缠上发丝,双目一弯,情意溢了出来。

他的嗓音温柔:“喜欢吗?”

流岚任他动作,抬手撩了撩雾气,只感觉到一丝清凉,敛下眼帘,道:“这里很美。”

她微微仰头,淡淡一笑,带了几分遗憾,“可惜,再也没有来此地的机会了。”

她已经逃了一千年,终究还是要回到花灵界,同时她也明白,峣起不可能再跟着她一起去花灵界了。这些礼物,意味着两人的别离,更意味着这一别离,便不会再见。

峣起似乎完全没有这个烦恼,反而闲适地用手枕着脑袋躺下,又转头望向她,笑道:“这就要拿出我的第二个礼物了。”

说完伸手掏出一串精致的小铜铃,可以如玉佩一般挂在腰上。峣起将手抬高,铜铃径直垂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唤作入梦铃。若是想念这里或是无聊,摇一摇铜铃,入梦便来到这个地方了。”

“当然,”峣起道,“这里可以远离外界烦恼,只算得上一种逃避之所,若是有一天你不必逃避,这里也就没有用了。倘若想念此处风景,倒还可以来看看。”

流岚伸手接过,看着铜铃的眼神微微发亮,语气里总算扬起了几分欢欣,“你也会来吗?”

峣起看向她的目光同样发亮,认真道:“会。你来了,我就能感受到,然后立即赶来。”

“好,”似乎是得到了一句承诺般,流岚语气轻松了一些,她眼尾一扬,道:

“峣起神君,后会有期。”

还未等北苏有什么反应,她却发现眼前场景突然开始消散,像一粒一粒的碎沙流入黑暗,再然后她就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双眼,说书人还在口若悬河,周围的听书人却已经散了一些,树上已经挂了一些五光十色的灵石。

北苏又认真听了半晌,发现似乎是上一个话本已经讲完,说书人说的是另一个故事。于是她索然无味起身,想了想,从乾坤袋本就寥寥无几的灵石里掏出来一块,挂在了树梢。

……

仙神界中心晢都与琅川交界,边界是一片乱石地。这里虽是乱石堆,却叫做海,因为自琅川吹来的风将大中小石块吹得界限分明,一波接着一波连着白色的琅川的顶峰,和天边蓝白色交接,形成“海天一色”的景象。这里云雾缭绕,交界那头琅川的地域是高耸的白色山峰,山峰那头的琼瀑美如诗画,这边却不停有碎石砸落。

天上有流星,而这里则有流石,地面上已经积了许多棱角尖锐的碎石,细小的便铺在地面上,大的则成了不同的小山岭,搭配着遮人视线的云,简直是谋杀仇人的不二之地。

在这里行走要极为小心,因为很可能一个不注意就会不幸被流石砸中,收获头破血流大礼包。

当然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天降大礼,所以因为此地的特性,一般没人来这里找不痛快,因此也十分僻静。

这里常年无人涉足,又处处都是碎石,目光可见满地荒凉,凌乱不堪。若不是这些碎石本就是此地的特色,简直就可以推断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不过,仙神界却流传着一个传说,流石海中隐藏着一个秘境入口,里面藏着仙神界已逝战神峣起神君留下的宝藏,但从未有人成功进入过。

在仙神界神史上,峣起神君是唯一一位未及帝神之位,却同样为天道束缚守护仙神界的仙神,因而人们另起了一个特殊的名号:战神,因为十万年前那场仙界混战便是峣起神君结束的。

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不公平上演,天道却偏爱平衡之道,凡人修炼艰难,寿命短暂,但受天道庇护,一旦有凡人能够走过登仙道成为仙人,可以自主选择八界任一修炼之道且修炼天赋比一般仙人更为卓绝;仙人生而为仙却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身份,资质不高者修为提升空间有限但可以自由自在,天资卓越,修为超群者则要被天道束缚终身不得自由守护仙界。

作为唯一一个因修为超越帝神而被天道束缚的仙神,峣起神君是仙神界所有仙神敬仰的榜样,因而他留下的东西在众人眼里必然十分珍贵,甚至可能蕴含他本人的修炼感悟。

只可惜寻常仙人不敢来流石海,来过的仙人也从未找到过什么入口,往往空手而归,这个传说就像是凡界的桃花源,活在传闻中又不为人所及。

巨大的荷花池水面清澈如镜,倒映着上方紧密相接的荷叶与荷花,一片挨着一片,留不出丝毫空隙。

滴答,滴答,滚圆的水晶珠闪着金光啪嗒啪嗒滴落下来,与四周的黑暗成了明显的对比。

踩在水面上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富有节奏,滴落的水珠映出一大一小两张眉目相似的脸。

“这是什么地方?”

本来要去风月楼的苍情和容千两人视线一黑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容千的目光看来看去,觉得很是稀奇。

两人站在一片晶莹流波的地面上,周围十分昏暗,目光所见隐隐约约有许多柱子。

波纹自脚下荡漾开来,挪挪脚步,下脚之处又是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

地面如银河般有着细碎的粼光,像天上的星星般闪来闪去,随着脚踩出的波纹漾开,星光也随之远近回荡。

容千不禁好奇,仙神界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她身为仙神界神主居然没听说过,可真是长见识了。

苍情也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思考了片刻,缓缓道:“像是……传说中的魄池。”

“魄池……”容千若有所思,她从书中看过,魄池是峣起神君创造的一方秘境,据说入口设在了流石海,只不过那个地方一般人难以涉足,去过的人也没见到过。因此至今魄池的存在都还只是一个传说。

“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容千面色有了些许凝重,能不知不觉将君白神君转移空间到另一地方的仙人几乎不存在,但这种事却又偏偏发生了,实在是怪异又令人不得不生出警惕。

苍情神色淡然,“或许这里并非现实,只是一个虚幻空间,比如——梦境。来到这里之前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听闻这话,容千低头想了想,“隐约有一道奇怪的铃声……”

“传言竟是真的……”

苍情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容千一时之间没听清楚,便用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苍情,而后又将目光移开苍情,四向打量了一番,皱起了眉头。

“这个梦境好像要崩塌了,我们赶紧出去!”

苍情手指掐诀,指间流光纷飞,瞬息间眼前变换了一个场景。

容千仰天看着眼前的风月楼,知道这已经是回到现实了。她的眼里带了些期盼。

“北苏应该就在此处吧?”

说罢,容千主动拉住苍情的衣袖,跟着苍情走进了大门。

北苏出了浮生园,正纠结下一步要去哪里,正巧看着苍情带着容千走过来,于是朝着两人走过去打招呼。

北苏招手:“苍情,容千!”

苍情看见她,脸上绽出一个温风和煦的笑,整个人优雅矜持得恰到好处:

“不知北苏在浮生园听了什么有趣的话本?”

北苏眉梢一扬,满脸快活的气息,欢快道:“是当年峣起战神与一个名叫流岚的仙子的爱情轶事,颇为精彩,真叫人恨不得去当场看看!”

苍情嘴角噙着微笑,温润的目光放在北苏身上,一副认真倾听却又恰好维持着得体的分寸感的模样,虽然未说一字,叫北苏看来却不显得敷衍与无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如苍情一般气度不凡又清新俊逸的仙君,北苏很难不心动,只可惜苍情是个已婚仙君。即便如今苍情的仙侣已经死了,但他心中这样专情,又带着孩子,恐怕无心另寻缘分,也与其他仙子维持了一种生疏的距离,让人难有靠近的心思。

北苏不敢亵渎苍情对他亡妻的深情,因而不敢和他如同女仙一般亲近,只维持着普通朋友的礼节。她甚至内心遗憾,世间如苍情一般待人尊重,视人平等的温润仙君实在稀少,若是叫她先碰见就好了。

苍情的目光下移,最终停在了北苏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串铜铃。

“先前,”苍情目光在铜铃上又停留了几瞬,“北苏身上似乎还未有此铃,是新买的吗?”

北苏苦涩一笑,道:“我哪买得起仙界的东西——这是我捡到的,恰巧与我好友之物相似,便带在身上希望有些线索。”

这话透漏出几分贫穷的气息,苍情不禁看向北苏身上穿的衣服。

北苏有钱的时候也买不起几件好衣服,所幸仙人倒也不必太在意衣饰这些外在之物,只要能自自在在游览不同地方,吃遍天下美食,对于北苏来说就心满意足了。此刻没钱了,她看上去就更加落魄了。

不过苍情也没露出轻视的神色,仿佛贫与富的差距只像两件衣服的不同颜色,没什么大惊小怪。

苍情思索了片刻,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可以随时帮忙。如今北苏有什么线索了吗?”

北苏解下铃铛,拎到眼前,只觉得头疼:“这铃铛不知是不是什么仙器,怪得很,总是叫我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与我寻找的那位好友却没什么干系。”

这铃铛不久之前才响过,似乎也懂得凡事皆有限度的道理,一般来说并不会连续响起让北苏入梦,此刻安安静静地垂在北苏的手指下,旧扑扑的材质上闪着黯淡的反光。

苍情也看着这个铜铃,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冲着北苏温温一笑,道:“可否给我看看?”

北苏自然不介意,不过安静的铜铃在接触到苍情苍白的指尖时却开始疯狂晃动,铃音兴奋地升腾跌宕起来,一阵一阵好似要沁入神魂。

在这陷入未知梦境的最后一刻,北苏心想:完了,这个破铃铛又开始作妖了。旋即意识迅速沉入了梦境的漩涡。

……

视线有些昏暗,所见一片红色,在这满目的红中,又影影绰绰摇曳着亮光,以明暗为交界,晕出几团暖黄。耳边响起细微的噼啪声,似是凡间蜡烛燃烧之时发出的声音。

北苏感觉到自己正坐在床边,身前还有另一人的呼吸声。

一时间,北苏有些无言以对。她对于这破铃铛时不时把她拽入梦境已经习以为常,虽然此刻不知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但心里却并不如何慌乱,只是脑中对于这些星落云散的梦境茫茫然找不出什么意义,只好放任自流,好奇起了接下来的发展。

呼吸声逐渐接近,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柔地挑开了眼前的红色,霎时间昏暗中不同的轮廓清晰地涌入视线,北苏在有限的视角里依稀辨认出这似乎是一间婚房。

她对凡间的婚俗有些了解,繁琐的程序她没记住多少,但知道凡人成婚以红色为喜,成亲拜堂,洞房花烛,新人共饮合卺酒寓意合二为一,婚房的布置和陈设无不蕴含着祝福。

洞房花烛夜,北苏无奈心想:不会要真的体验一把吧?

这具身体低垂的视线随着盖头的掀开羞涩地上移,从喜服裹着的修长的身躯,到一张清俊的脸,再撞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待到看清全貌,北苏心里打了个哆嗦。

如果她没认错,面前这个人,是凡间装扮稚嫩版的苍情。此时的苍情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情和憧憬,眸中的亮光炽热而澄澈,透射出对眼前心上人独有的浓烈的珍视。

北苏见过温风和煦的苍情,见过悲痛哀伤的苍情,见过慈爱的苍情,见过偶尔也会活泼一下的苍情,也见过气势强大的苍情,就是没见过像这般热烈而纯粹的苍情。如果说她认识的苍情是一棵内敛的古树,沉默而稳重,那么此时的苍情就像一朵肆意盛开的花,张扬又明媚。

北苏兴味盎然地欣赏了一番被苍情遗落在时光深处的某一面,苍情显然无法再回到少年,也找不回少年时的心境,所以出去了就再也看不见他这副模样了。此番入梦也算是长了见识。

她也知道了,这个梦是属于苍情的。甚至很有可能还是苍情同那位缘成却不幸早逝的仙子的结缘仪式。

所以——北苏猛然反应过来,她进入了苍情仙侣的身体!

北苏老脸一红,从上次帝神那个梦来看,如果自己进入梦中之人的视角,便会获得梦中之人全部感受,也就是说,这场结缘礼,她要完完全全地参与。

少年苍情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手还保持着掀开盖头的姿势,却像是近乡情怯一般没有继续动作,而是一直看着她。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中浮出一抹泪光,似乎对佳人在侧、幸福唾手可得还有些许不真实感,须臾,他轻声道:“前辈……”

这时苍情脑海里响起啧啧的声音,“这梦困不住你吧?怎么连名字都不敢叫?”

苍情一顿,在脑海中传音:“闭嘴,别逼我把你踢出去。”

容千就站在床边围观全程,闻言撇了撇嘴,这家伙也就会威胁她了。不过这种事苍情真的做得出来,容千还想继续看戏,所以也就略带憋屈地闭上了嘴。

微热的手掌抚过北苏的脸,轻痒的触感让北苏的心陡然颤动,一种奇异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心像是被什么膨胀,带来一种酸酸的感觉,这感觉却不坏,甚至令人愉悦——北苏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让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朝着无法掌控的地方发展,危险,她却不想阻止。

不知为何,这仙子一直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苍情的眼睛,北苏既看不见她的面容也看不见她的眼神,也就难以想象这个时刻她所扮演的这名仙子的心情。但既然两人恩爱,想必她是开心的。

少年微圆而热烈的眼中滚落两滴圆润晶莹的泪珠,在烛火的照耀下,纯净得如同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哭什么?”

一道微冷的嗓音自北苏口中响起。

北苏无端觉得这嗓音有些耳熟。

少年颤动湿漉漉的睫毛 ,闭了眼,道:“不知为何,夙愿得偿却涌出无限感慨,令人无端有种落泪的冲动。”

女子沉默片刻,放缓了语气:“人之常情,并不奇怪。”

少年呢喃道:“前辈……此刻是你我二人最亲近的时刻,可我却不敢靠近你了,就好像会将你亵渎一般。”

女子目光轻移,直直注视着他,嗓音依旧没什么波动,清冷中带着并不违和的温和:“你还不够强,因而将我看得高高在上,不敢轻易触碰。他日你的修为扶摇直上,便待我同寻常人无异了。”

少年又滚落几滴泪珠,突然将脸凑近到北苏的面前,眼中的倒影,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北苏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热气倾吐,拂过她的脸颊。

北苏默默道:刚才还说不敢碰我,下一秒就靠近,敢不敢再口是心非一点?

柔软的唇瓣与唇瓣轻轻触碰,沾上脸上的湿意,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身躯缓缓拥住了女子。

容千很兴奋,没忍住发出了嘻的一声。苍情听到,动作停了一瞬。容千大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就被踢出了梦境。

她恼羞成怒:“真是的,让我看看怎么了,我又没说话!”

一道冷漠的声音传出:“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梦中,烛火暖黄,气氛缱绻,北苏内心慌张,她决定了,出去就索灵,寻找素铃踪迹,赶紧把这破铃铛还给她!不然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离奇古怪的梦!

他他他不会真的……要同她……洞房吧?

少年脸颊贴着女子的脸颊,轻声道:“前辈……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子闻言,沉默了一番,似乎在思考。

“本性算得上纯善……天资聪颖,狡诈腹黑。人之复杂,实在无法用寥寥几字囊括,但无论如何,只要保持本心,其余无伤大雅。”

少年眨了眨眼,“原来前辈都知道。”

女子道:“人心善恶,复杂本是常理,若只见美好的一面,从中生出的情感难免虚假,顷刻之间便可崩塌。我喜你,自是已经看全了你的面目,然后才会遵从心之所向,即便是我,也会有私心,并非完美无瑕——你可知了?”

少年轻笑一声,道:“好。我知道了。”

北苏心想,这仙子说话也太循规蹈矩了些,这对话正式得不像是新婚的伴侣,但两人气息又莫名相谐。嘶,就是这清冷又端正的风格,怎么那么像上次梦里的玄凌帝神?

若真是玄凌帝神,按照她在上回梦里表现出说话简明扼要的个性,对着这个少年说了这么一长串解释,又这么直接了当说明了内心偏向,倒也真能体现她确实偏爱这个少年。

所以说——苍情果然就是君白神君吧!没想到仙神界的仙神个顶个的傲慢,他们的领袖却是出乎意料地平和。不过既然苍情自己都不想表明身份,北苏也乐得顺他的意并不戳破,两个人就这样以平等姿态相处,维持彼此的默契也不算一件坏事。

北苏乐滋滋地想: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亲身体验了一回帝君与帝侣的爱情故事。

就是这体验实在代入过了头,叫北苏险些把持不住,她暗中啐了自己一口:见色起意的家伙!

思绪乱飞的北苏没注意到对面少年眼底闪过的一抹笑意。

某个词语荒漠的作者,依旧在改文ing,改过之后的剧情发展和之前的走向完全不一样,建议改完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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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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