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接天城异常热闹，四面八方的人像是约定好的一般蜂拥而至。

若要说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还要数大小赌场。

可这诸多赌场却都只设了一场赌局——那便是今年的两位扫楼人谁能冲出重围拔得头筹。

有些赌场怕来往行人不知道扫楼人，还专门雇了说书先生。

“历届扫楼人，都是大家族亲选城内稚子多年培养，还要通过严苛的选拔，每十年才选出两人。”

“选拔出的稚子跟随守楼人修习，再经过层层考验，才能真正成为扫楼人。”

“这一届的两位守楼人依旧在迎仙居和通天阁供职。”

“外来的朋友可能有所不知啊，这迎仙居已经力压通天阁许多年了，不知多年格局今朝是否会有所改变。”

随着围观众人的低声议论，说书先生有些得意地讲起了赌局里的这两位扫楼人。

*

“他们真这么夸我的？”

问这个问题的正是话题中心人物之一，迎仙居的扫楼人——归音。

此时她正爬到迎仙居大堂中间的假山上擦灰。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柳时卿哼了一声，“还有啊，你能不能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说话，太怪了。”

“有很奇怪吗？”

“毕竟你是能拎着把刀，把人从第一条巷子口砍到第二条巷子尾的。”

“可我不记得了。”归音假笑着眯起眼睛，说得理直气壮。

“忘了，你脑子不好。”

“这事很复杂，但我没法解释。”归音摊了摊手，不作解释。

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让人相信她不是这里的人。

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濒死时明明是被扔进科研院尚未投入使用的‘垃圾回收站’里，醒来后却凭空出现在接天城外的深山中。

更不知道身体自我修复时为什么会做那些事，修复完成后那段记忆又为何会消失。

或者说，修复期记忆被原本记忆无缝覆盖更准确些。

这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不可能说与别人听，还不如被当成傻子，我忘了，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三句话应付一切。

“你是小傻子我们也不嫌弃你。”

“你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当然了…不止啦。”柳时卿一叉腰，颇有些得意，“不过我给你找了个这么个好的差事，你总要谢谢我吧。”

听罢，归音将手里的抹布朝着柳时卿扔了过去，“你再说一遍这是个好差事。”

“当然是好差事，多的是人挤破脑袋都想来，我可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把你塞进来。”

“你托关系？！这间客舍，还有前面另外的两家酒楼两间客舍，整个缘柳客栈都是你开的，你还用托关系？”

“当然用。”柳时卿一副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为了让一个小傻子当扫楼人我挡下了多少事，你现在聪明了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归音坐在雕像上气得磨牙，但又无法反驳。她确实当了半年傻子，最近才清醒过来。

“你摸着良心说，我如今做得和你当初说得有半点关系吗？”

柳时卿当初把扫楼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地位非凡，机会十载难寻就把她忽悠来了。

她到这一看，哦，扫地擦灰的啊。她真想扒开那些人的眼睛让他们看看扫楼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迎仙居九层七十七个房间，只有她一个人负责打扫，还不让人帮忙，她已经在这擦了快五个月的灰了。

天杀的，她现在可还没有墙角立着的扫帚高，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我是个商人。”柳时卿轻咳两声，“所以我没有良心。”

……无法反驳。

归音深吸口气，放下手里抄起的水桶，努力让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说完了就快走。”

柳时卿听到她下的逐客令，脚下磨蹭半天，一步也没迈出去。

“所以你今天过来到底什么事？不说就别说了！”

“音音，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吧。”对视间，柳时卿还做作地眨下了下眼睛。

他每次这样都没有好事，所以归音选择无视。

“我看不见。”

“迎仙居的客人今年提前到了，柳时攀拦着不肯让柳家派人给我，除了你我也找不到第二个熟悉迎仙居的人了。”柳时卿这话说得哀哀怨怨，搞得好像她不答应就是小没良心的。

归音朝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寻思着可不是找不到么。

她在这扫了五个月的地了，就连门口那两个看门的都不愿意往迎仙居里迈一步，也就柳时卿有胆子走进来看两眼。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负责接待客人？”

“对，就是这个意思。”柳时卿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还有就是，客人不一定什么时间到，所以……”

“所以我要在迎仙居里十二个时辰待命。”

“对”柳时卿为两人的默契竖起了大拇指。

归音直接从假山上跳下去给他一脚，“对什么对，我才十二岁！”

其实归音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岁，她浑浑噩噩地活了太久，已经久到不想活了。

可这里有人把她当孩子对待，她自然也愿意将自己当做孩子享受每一分秒，体验到了从未经历过的人生轨迹，重新活一遍。

“要不是陆大夫打包票，谁能信你这小身板已经十二岁了。”柳时卿抱着被踢的膝盖，单脚往后跳两步：“我也是没办法嘛。要不你找个人帮忙和你换着来也行，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清楚。”

“不过归舟和许飞渊都在前面帮忙，你得找其他人。”说完像是被狗撵一样跑出了迎仙居的大门，只剩归音一个人在里面‘无能狂怒’。

气了一会，归音认命地捡起地上的抹布，重新爬上假山。

归舟是捡她回来的人，平时在医馆给陆大夫做学徒，上山采药才捡到的她。许飞渊则是在铁匠铺学手艺，在归舟忙时照顾她。

不过算下来，照顾她时间最长的还是柳时卿这个不怎么靠谱的。

她闯祸能力一流，要不是柳时卿赚得多，这哥仨早就赔钱赔得裤衩子都没了。

“对了，音音。”柳时卿的头从门边探出，“一楼左手边第一间房是扫楼人的。”

说完又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活是一点都干不下去了。

要不还是出去转转吧，万一有冤大头送上门呢。

归音打定主意扔下抹布往外走去。

没等她走出客栈侧门，就听到了呜呜嘤嘤的哭声。归音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看到有个女孩蹲在墙角。

哭得这么凄婉，差点让归音以为大白天的见鬼了。没等她收回视线，就见一个中年男人停在了女孩旁边。两人一边说着千里奔波露宿街头，一边往她这边瞟。

……她看起来就这么好骗吗？

归音对这种拙劣的骗技不感兴趣正准备离开，一个青年先她一步堵在了侧门出口，和这两人搭话。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归音抬头望天，心想戏不怎么样，戏搭子还不少。

这种骗术傻子才信。

归音刚下完结论，就听到那个青年邀请两人去他的房间住。

嚯，不是戏搭子，是真傻子。

看这三个人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归音便从后面绕去另外两间客舍，提醒柜台伙计详查入住人的信息，发现不对立刻上报巡卫队。

她打着抓冤大头的主意上街，结果一条街没走完就被挤得晕头转向，说话都费劲，这一趟注定无功而返。

归音不想回程也挤来挤去，于是选了条偏僻些的街巷绕回去，没想到偏僻的巷子今天也挤满了人。

不远处的人群围了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归音还在凑热闹和不凑热闹之间犹豫，就听有人高声说道，“我是缘柳客栈的老板，你不用怕，我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嗯，嗯？

怎么还有人顶着柳时卿的名头骗人啊。

不行，这个瓜她得好好吃吃。

还没等把瓜端起来，下一个瓜就砸到了她身上。

“客栈现在没有空房，不过我可以让你住在扫楼人的那间房。”

周围的议论声音一下子就大起来了。

“那可是在迎仙居与仙人同住啊。”

“竟敢对仙人如此轻视。”

“这种人做缘柳客栈的老板怕是会得罪仙人。”

“……”

归音想进去看看，愣是没挤进去，只能在提高声音：

“我看看是谁如此厚颜无耻。”

声音一出，周围人看热闹的自动给她让出来了一条路。

归音拍了拍衣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有人看她一个小孩子想劝她离开，却被认出归音的接天城百姓拉了回去。

被围起来的有三个人，分为两伙。

落单的是背着大刀身姿曼妙的黑衣女子，对面则是一个略有些矮的年轻男人，他身后是一个侧坐在地上的女人，正捂着脸泣不成声。

见到又有人哭，归音不自觉抬头看看高悬着的太阳。

今天这是打定主意要泪淹接天城？

“少多管闲事！”那男人狐疑地看着她。

“让我腾房间，还说是闲事？”归音上上下下扫了几遍大放厥词的男人，“我记性不太好，你刚才说你是谁来着？”

“我是缘柳客栈老……”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围观众人只看到归音慢悠悠收回的左脚。

瘦小的身形加上踹飞成年人的力气，足够让与她不相熟的外来人震惊一会。

熟悉她的城中人已经默默收拢巷子里的利器，以免半年前的事再次上演。

归音按了按后脑，压下不适，不知多少次在心里大骂这该死的后遗症。

作为科研院的零号试验品，她被注射过十六支基因改造剂，其中八支是强化身体的，她在全盛时期甚至能徒手撕碎飞行器。

“我再问你一次，好好想想，你是谁。”归音踱步到那人身边蹲下，“说谎的话可是会被拔掉舌头的。”

“我…我…”

还没等这男人回答出什么，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久闻扫楼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归音抱臂站起，看着从人群外走进来的人，了然地挑挑眉。

她说这个节骨眼上怎么有人敢找柳时卿的麻烦，原来是柳家大公子，柳时攀。

“比不上柳大公子。”归音笑眯眯地用鞋尖踢了踢地上那人胳膊，“不过柳大公子要是心诚，我可以让你重新认识认识我。”

清脆的一声，更像踩碎了来人脸面。

伴随着地上之人的哀嚎，柳时攀的脸色变得铁青。

归音笑得愈发无害：

柳二，我可是要给你出气啦。

“柳二在客栈忙得脚不沾地，没想到大公子倒有闲情逸致在街上…多管闲事。要不是我太忙真想多留大公子说一会话呢。”

归音觉得自己真的被感化了，竟然在动手前还能先阴阳怪气。

“扫楼人应该不介意去城主府走一圈吧。”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用我告诉你城主府的大门朝哪边开吗？”归音维持着笑脸，手却不自觉地再一次按在后脑上。

还归音按后脑的手没等放下就被黑衣女子拉住手臂。

看着黑衣女子朝她摇头，归音勉强拨散脑中混沌。

未等她开口就听巷外声音传来。

“何事聚集，速速散开。”

东城巡卫队人未到，声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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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那些讨厌江汀未的人，没有一个不想成为江汀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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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扼腕叹息。

*

江汀未再次睁眼已经变成了隔壁大陆上濒死的废材少女。

一个自称是炮灰女配反击系统的家伙趁机找上这具身体，告诉她这里是一本书，而她只是其中一个炮灰女配，只有接受它的绑定，听它的话，才能继续活下去。

但身体原主早就死了，现在身体里的是她江汀未，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为人棋子和被威胁，偏偏这个鬼系统占全了。

哪怕□□将死，她依旧能靠着破碎的元魂吞噬这个所谓的系统，并读取了为这具身体准备好的送死剧本。

根本没有什么炮灰女配反击系统，有的只是外来女主的送分工具人。江汀未甚至在它准备好的举例剧本里看到了她自己——另一本书中的嚣张反派。

望着手里两份结局相同的剧本，江汀未冷笑一声，都给我洗干净脖子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