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外面的雪连着下了几天,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医馆里偶尔能见到来求风寒药的百姓。

送走最后一个求药的人,陆大夫站在门口望着天上纷纷落下的雪,叹了口气,“希望这雪早些停。”

归音不太明白他为何叹气,“不是都说瑞雪兆丰年吗,您怎么还担心上了。”

“瑞雪兆丰年说的是不错,可今年的雪下的时间太长了些。”陆大夫收回目光,“接天城的居民不必为生存担忧,那城外呢?其他国家城镇呢?”

归音语塞,这些事她从未想过。

“外面或许会有许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况且,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世道艰辛,不给普通人留活路啊。”

他语气沉沉,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

归音不懂,只能沉默以对。

接下来一整天,医馆里都没人来,她趁着下午雪停的片刻早早归家。

那摞书已经被翻阅过大半。

这些书写的高深又笼统,哪怕看完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对于初涉仙路的她来说毫无用处。

都是这样她也不会说什么,偏生有一本书记夹着的薄薄手札她能看懂。

手札面上‘瞳术经录’四个大字遒劲有力,里面却并不是什么瞳术修炼秘籍,而是一本介绍。

归音本以为手札夹在书里是偶然,但翻过几页后不得不改变想法。

手札中记载了一种寻踪觅宝的瞳术,唤作锁灵瞳。

锁灵瞳能够目视灵气,寻觅天地灵宝方位。

锁灵瞳有先后天之分。

先天者称为天生锁灵瞳,后天则是修炼锁灵瞳术达成。

哪怕是修炼锁灵瞳术大成者仍不能达到天生锁灵瞳能力的一成。

每往下看一行字,归音的脸色就沉上一分。

手札上一共记载了三位先天锁灵瞳拥有者的下场,一位被大能剜了眼睛安在了自己身上,两位被大宗门监/禁,成为寻宝兽一样的存在。

他是故意把这本书夹进来的。

顾随风应该注意到她总是避免直视他,认定她的眼睛是先天锁灵瞳。

如果不是顾随风自身难保,她的这双眼睛当时就会被剜下来。

老东西临死还想着威胁她,不如下次进山把他的眼珠子抠下来给狗玩。

手札‘啪’的一声合上,归音吹熄烛火,坐回床上开始修炼。

得更努力的修炼了。

她未必每次都能这么好运,能够逃过一劫。

这次捕捉元素粒子,‘过路费’收得更高了。

不只是经脉穴道在收,连血肉也在收。

昨天能到灵根里的还有一成,今天连半成都不到。

睁眼又是清晨。

归音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叹气。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辛辛苦苦大半年,回头一看倒欠钱了。

而且都是自己身上的,能让谁闭嘴不吃?

按这种转换比例,她不如直接当个体修,兴许还能提升得快一点。

昨天夜里雪又下了起来,还不小。

地上的雪已经没过小腿,在平整的街面上走路都极为困难。

街上还开着门的店铺几乎没有。

就算开着门的,里面也没什么人。

医馆里也只剩陆大夫一人。

“今天这般大的雪你又何必过来,一会趁雪小点就回去吧。”陆大夫一边帮她掸着身上的雪一边说,“回去把屋顶的雪扫扫,免得压塌房子,日后若是下雪,也不必赶着过来了。”

陆大夫猜得不错,雪一直下个不停。

这几日归音不必去医馆,便想着把洗髓丹吃了。

街上没什么人,她不必担心像柳时卿那样,痛到喊来巡卫队。

那日要不是她在门口拦着解释,巡卫队怕是要冲进来救人。

洗髓丹化成的药液流在经脉中游走,最后渗进血肉骨骼中。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不适,反而身体暖洋洋的,

归音趁着这股暖洋洋的感觉开始修炼。

令她没想到的是,今天‘过路费’再次升级。

第一天是经脉,第二天是血肉,第三天是骨骼。

还有多少张嘴不如一起出来吧。

‘真的吗?’

‘可以吗?’

‘那我开动了哦。’

‘你好大方呀。’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后,归音发现能够成功抵达灵根的元素粒子几乎没有。

……她还是当个体修吧。

除了经脉、血肉、骨骼,五脏六腑正在大口地吞着,眼耳口鼻也不甘落后。

那一刻,归音感觉自己就是个颠勺的厨子,养着一群小饕餮。

从修炼状态短暂醒来,一层薄薄的黑痂覆盖在她身上。

体质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可能是这种品质的洗髓丹对她没有太大用处。

烧水洗了个澡后一头扎到床上。

虽然修炼很舒服,但她现在想睡觉。

修炼一夜,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雪依旧没停。

待到放晴那一日,雪已经比房顶还要厚。

好在接天城里的房子足够结实,吃喝也富足,城里的百姓们平安地度过了这个冬天。

直到来年三月冰雪化冻,这个要了无数人性命的冬天才算彻底过去。

接天城早早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可其他地方却不是如此。

天气回暖,那些被冻死的尸体无人收殓逐渐腐烂,疫病随之而来。

归音开始担心还没回来的柳时卿。

不知道是商队行进速度缓慢还是被困在了哪里,半点关于他们的消息都没传回接天城。

留下的那封信没说他们去了哪里,就算想找他都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

“他这是怎么了。”

归音背着药箱匆匆赶到,就见医馆内间床上躺着一名皮肤溃烂的巡卫队成员。

“疫病还是来了。”陆大夫眉头紧锁,“他是西城门守卫,前些日子灾民冲卡正好是他在岗,应该是那时候染上的。”

她绑好面巾,和陆大夫一起清理守卫身上的溃烂。

处理完毕,归音到后院把两人的面巾烧掉,又提了壶热水回到大厅。

陆大夫满面愁容地坐在桌子后,不知正翻看着什么。

“现在四个城门外都有灾民,每一次出去都可能被传染,但要是因为这些灾民不出不进,那接天城不就是一座困城了吗?”

陆大夫点点头,“所以城主正在请人出城医治灾民,接天城会包揽一切所需。”

“真会有人愿意出城吗?”

“我会去。”陆大夫手中册子翻过一页,“明日我就会去西城外救人。”

“您近些日子身体愈发不好,怎么能去……”

“医者仁心,我不能见死不救。”陆大夫打断她,“我这一生都在治病救人,如果这次活着回来,是我命不该绝。就算死在外面,也是我得偿所愿。”

归音抿了抿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那明天我和您一同出城。”

“您也别劝我留在城里,我是您的学徒给您帮忙是理所应当的。”归音没有给陆大夫开口的机会,“您知道我功夫还不错,也能护着您点。”

一个月前,她到了炼气一阶。

归音知道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好大夫。她既无同理心,也不喜欢救死扶伤,更别提什么医者仁心。

但她喜欢接天城安稳地生活,她不想接天城的平静被任何人任何事破坏。

那柄自从拿回来就一直落灰的短刀终于派上用场。

短刀是齐铁匠专门给她打的,古朴又锋利。

刀放进刀套,穿进绑在身上的皮质腰封上,几次调整短刀的位置,方便拔刀。

她不像是去救人的,倒像是去杀人的。

原本缝在皮肤下的储物玉坠没办法直接拿放东西的。

所以归音重新划开那个位置,挤压皮肉让储物玉坠露出点边缘,便不再缝合。

皮肉愈合后,那一点边缘反而像是她手臂上的痣。

能用上的东西几乎都被塞进了储物玉坠。

那枚无法放进玉坠的储物戒也被她穿上绳挂在脖子上。

第二天一早,归音先一步到了西城门。

外面的情形让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些灾民别说暴起伤人了,就连喘上一口气都要费好大的力。

跟着陆大夫一起到的还有城主派人送来的物资,帐篷,食物,药材,水,炭火和干净的衣物。

巡卫队用这些在西城外不远处建了个临时营地。

除了陆大夫,还有两位大夫也来了西城门。

两人见到她的时皆是一惊。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和他们一起出城救人。

归音只是朝着两位大夫点点头,戴好面巾率先出城。

她力气大又下刀利落,被分到剔除腐肉的任务。

救人的过程不算太顺利。

很多灾民在清除身上溃烂时就已经晕死过去,如果不是城主给的药材吊着他们一口气,不少人都会死在这第一步。

包扎完的人会被巡卫队抬到新的帐篷里,只等他们清醒过来登记造册。

两天下来,躺在外面的灾民没剩多少,所以归音一眼便看到那个奇怪的灾民。

他平躺在地上,露出的皮肤没有一丝溃烂,但是整张脸被黑泥涂满。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有一丝起伏,归音甚至会怀疑这个人已经死了。

仔细检查过后,发现这个人并没有感染疫病,却不知为何要比感染疫病的灾民更加虚弱。

直到扒开这人的眼睛,归音才认出,这个只剩半口气的人是柳时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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