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诏倒想冲动一把,可对方一来能沟通“河神”,二来还能发现躲藏起来的他,似乎不是他能对付的……
硬不硬不行,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赵诏朝对方行了个拱手礼,当场离去。
他先回云来客栈泡过药浴,又趁着夜色离开庆安县,直奔漩河而去。
柳五家就在漩河不远处,赵诏很快循着夜间的火光找了过去。
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俨然一副要办喜事的模样,只门外被横臂阻拦痛哭不止的夫妻,彰显着这桩喜事的荒谬。
赵诏越看越是不忍——
丽娘一事,凭借他的脑子实在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好法子。
以力破之救下丽娘不难,他虽学艺不精,糊弄几个村民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司徒道人他尚且不敌,“河神”、他更无力抗之。
便是救下丽娘,又该如何救下这数个村子的人?
但要是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为今之计,若非求到雾浓山上,便只能他以身犯险,亲自去见见所谓“河神”,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室内。
头戴红花的老妪正给端坐镜前的女子梳妆。
“丽娘呀,你这番下去,可是去伺候河神大人,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秦姨”女子哽咽,“若真是好事,缘何人人避如蛇蝎。”
“你们呐就是没吃过苦头,现今这世道,伺候谁不是伺候。嫁给村里头的人便好了?一嫁进去,白日劳作不说,还得起早贪黑伺候一大家子的吃喝穿睡,什么情情爱爱,到底不如把实实在在的好处捏在手里。”老妪给她贴上花黄,苦口婆心道,“女子这一生,终究逃不开嫁人的命,嫁给河神大人,总归不用为吃喝发愁。”
“可……”丽娘道,“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想离开爹娘,不想离开哥哥。”
“傻姑娘哟,人这一辈子,总得离开父母,离开家,你不过是早了些。”老妪起身,给她理头发,道:“到如今这地步,你也没退路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旁的也不多说了,只想告诫你一句,不管发生什么,经历什么,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丽娘咽下心中苦楚,道:“我知道的,秦姨,我既然答应嫁,就不会寻短见的。”
老妪拿起红盖头给她盖上,“好了,现在就等天明了。我就在屋外,你有事随时叫我。”
丽娘轻轻点了点头。
老妪叹了一口气,往屋外走去。
丽娘双眼通红,一日之间满室喜庆,倍添陌生,她心下只觉茫然——
父母自是爱她的,筒子哥也待她极好。
可筒子哥也好,河神也好,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答应嫁给河神,已经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了,至少……是她选择了牺牲。
丽娘闭上眼,平息心中情绪。
“丽娘?”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丽娘一惊,正欲呼救,睁眼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站她面前。
她心下稍安。
环视四周,屋门紧闭,便是窗户也早被封上了,她心中疑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进来的?快快离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小孩仰头看着她,“你想嫁给河神吗?”
“我不……”话未出口,她脑海中立时浮现熟悉的长者们含泪跪在她面前的场景,村里的小孩提起大洪水时未知的恐惧,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会嫁给河神,可绝非她想,她只能道:“你还小,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快离开吧。”
小孩摇头,一脸小大人样:“我就是为此来的。阻止河神,不是你的责任。”
丽娘抓起几颗花生塞到小孩手里,她无奈地笑了起来,“我此生或许不会再有这么有价值的时刻了,为村子牺牲,也没什么不好。好了,天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不然你爹娘该担心了。”
小·赵诏·孩:“……”
“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你还指望谁来助你?能决定你命运的只有你自己。”赵诏直直看着她,不给她眼神躲避的机会,问,“不考虑任何理由,你想嫁给河神吗?”
“我……”丽娘看着小孩赤忱的目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她嗫嚅道,“我自是不想的,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想就不嫁。”赵诏打断她,跳上椅子摘下她头上的凤冠往自己头上一戴,“选择的机会给你了,门在那边,跨出那扇门,你就为自己活了。”
丽娘不明所以,甚至没搞明白头上的凤冠是怎样一下就被取下的,而且……
她循着小孩所指的方向看去——
墙壁上竟悄无声息多出一个门洞。
她脑中忽地闪过午间兄长被拖走时朝她喊的话:“丽娘你别怕,哥找到大师来救你了!你别怕!”
原以为兄长是安慰她,没想到竟然真找到了大师,就是这个大师……
她看向小孩。
好吧,她实在很难违心地说这是大师。
不过,常听村里老人讲,厉害的修行者都会返老还童,想来就是这般了。
既有大师,应能化解困扰村子百年的河神之乱,她只需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待此间事了,再回家就是了。
她松了一口气,眉宇间终于浮现出一抹轻松。
她也不过多顾忌,侧身藏在红帘后脱下喜服,换上自己衣服后,她朝着小孩遥遥一拜:“多谢大师相救!大师之恩丽娘永生不忘,他日若有机会,必报大师相助之恩!”
“快走吧。”赵诏掏出银两递给她,“出门在外,总需要些盘缠,这些你拿去用。”
丽娘本想推辞,可一想自己一介女子,又身无分文,只怕走不了多远,收下后再次拜谢过恩人才匆匆离去。
人一离开,赵诏方才那幅淡定样便不复存在,他抓耳挠腮,像个疯猴似的在屋里乱窜,始终想不出个像样的法子。
他索性坐下打坐静心,分析河神一事,万事有因才有果。
根据目前所知来讲,河神之所以要娶新娘,是因为他妻子死了——
这样看来,河神就是个色胚,什么妻子死了痛哭流泪所以涨水都是假事。
事实是他贪恋美色,见一个爱一个,压根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是个美的就行。
有喜好就会有破绽,对付这样的人,美人计应该会很好用。
但……他的确长了副好皮囊,可就像刚冒头的青桃,就算品种再好,那也上不了桌啊。
若论术法,他修炼都还没入门呢,虽然学了些奇技淫巧,可他这水平连司徒道人都骗不过,对上河神更是没眼看。
不过……他们学习的丹方里,倒是有易容丹。
巧了,他也搓过几颗,不用术法,仅用化妆和易容丹稍作修饰,瞒天过海未尝不可。
至于身高,八岁和十三岁,差得也不是那么多,鞋子上做做手脚应该就差不多了。
一切思定。
赵诏开始行动。
夜色昏昏,转瞬即逝。
天还未亮,“河神娶亲”便进行得如火如荼。
赵诏像个稻草人似的被人摆来转去,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人架着走了——
别说。
这婚礼架势还真不一般,自打跨出房门,赵诏的脚就没落过地,他走的道皆铺上了红布,一童男一童女还拎着俩手提篮在他前边撒着松针。
出了屋门,河神……自然是不会来的。
但赵诏敏锐地感知到了司徒道人的气息,他身体一僵,生怕对方发现他。
好在身旁的秦姨拉了他一下,并小声叮嘱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跪拜司徒道人!”
他听见身旁的人窸窸窣窣跪拜的声音,赵诏顺着秦姨的拖拉作势要跪,便听司徒道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河神既是神,神的妻子便也是神,贫道区区修行者,受不得新娘一拜,免了吧。”
赵诏心中“嘁”了一声,暗骂这司徒道人装模作样,要真想让人不跪,第一句就该说“免了吧”,要不是他不想跪故意拖拉,等免了吧说出来他早跪下了。
做戏做全套,赵诏朝着司徒道人遥遥一拜以示感谢。
马蹄和马铃声由远及近,及至赵诏身旁时,司徒道人忽而叫停。
赵诏头皮一紧。
他能察觉到,司徒道人的视线像一道X光似的,在上下扫射。
也不知对方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没看到,他听见一声嗤笑,伴随而来的,是马蹄和远去的铃声。
紧接着便听见众人起身拍打身上土灰的声音,秦姨又再次搀着他,这次则是迈步上了马车。
临上车之际,他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还有一句叮咛:“好好活着。”
赵诏学着丽娘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他一路走出了很远,仪仗队吹吹打打,倒还真像一桩像模像样的婚礼,只是前行的目的,却并非城镇,而是——
荒郊野岭。
他们越走越偏,车子行进越显颠簸,便从马车换成轿子。
走了不知多久,仪仗队似也不见了。
轿子越走越慢,直至最后,嘭一声落地。
他静静等了许久,轿外除了呼啸的风声,鸟虫的鸣叫外,再无其余声响。
赵诏迟疑了一会,起身掀开帘子——
竟真无人叫他一声。
察觉奇怪,赵诏撩起盖头下了轿。
白云悠悠,风声啸啸。
只见此刻,他竟是立身悬崖上。
崖下,是奔腾不停的漩河。
他察觉危险,倏然回头,只见——
一柄长剑直指他脖间,司徒道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说了没有下一次了。”
虽然疑似被看穿了,但赵诏打算先来个死不承认,一脸惊恐地抓住衣襟,又后撤半步:“仙师,您这是做什么?!河神大人呢?”
司徒道人冷哼一声,又看着赵诏:“别装了,赵诏是吧?听说你是九微仙人的爱徒?你说,我要是杀了你,九微仙人可会为你下山报仇?”
呵呵。
赵诏没这个自信,他只能道:“仙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赵诏,什么九微仙人?”
“呵!既如此,死吧。”司徒道人不再废话,左手捏了个手决,右手剑往前一推。
赵诏本欲闪开,却只觉全身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令他不能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离他越来越近,直至消失——
剑气划伤了他的皮肤。
他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手腕上的手串倏忽发出了一阵热,那热气滚烫无比,膨胀开来,赵诏整个人烫醒了似的,忽然间行动自如了!
他正欲跳跑,天际的云像有了生命,争先恐后地飘落下来将他裹住,拖着他纵身往后,跃下悬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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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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