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鞋穿上?
听见这话,桑葵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惊吓过度,耳朵出了毛病。
可她在原地傻站了半晌,都没见郭沧有下一步举动,便大着胆子,把捂着眼睛的手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视线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地向前窥探。
只见偌大房间里,唯有那道熟悉的月白身影背身立于窗边,衣袂翩翩,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遭不过是她的幻觉。
那个女人……不见了?
心跳渐渐平复,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小小得意的情绪,如同沸水泡泡,从心底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嘿嘿,果然她未婚妻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这念头让桑葵胆气都壮了几分,捂着眼睛的手也彻底放了下来。目光滴溜溜一转,便瞧见了端端正正摆在脚边的那双……绣花布鞋。
那不是她原本那双沾满泥污的破鞋。
这双鞋是崭新的,细软的青色缎面上,用明黄的丝线绣了几朵精致小巧的、向阳而开的葵花。
花瓣舒展,栩栩如生!
桑葵缓缓蹲身,双手齐出将那鞋子拿起,捧进怀里,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仰着脑袋看向郭沧,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想说些什么,却因哑穴被点,只能发出模糊的“唔唔”声,痴痴傻笑个不停。
郭沧不知何时也已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她紧紧搂住鞋子的手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不去武林大会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什么?
桑葵反应极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里面满是愤怒和斥责。
可她被郭沧点了哑穴,想说话又发不出声,只能拼命指着自己的嘴巴,急得在原地不停跺脚。
去!要去!为了师父她说什么都得去啊!
许是她那副抓耳挠腮、原地蹦跳的滑稽模样取悦了郭沧,只听他轻叹了一口气。
“把鞋穿上,我带你去。”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微凉气劲掠过,桑葵喉间的桎梏瞬间消失。
“真……真的?”桑葵惊喜得差点咬到舌头,生怕他反悔,立刻手脚并用地将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绣花鞋往脚上套。
奇异的是,大小……竟是刚刚好。
桑葵略微惊异片刻,便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一下自己已然露馅的真实意图。
她一本正经道:“咳,那个……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那劳什子武林大会不可!主要是……主要是离不开大侠您啊!”
“自从九年前您在白水村救下我之后,我对您就是那叫一个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从那时起,我这个人、这颗心,就注定是您的了!您走到哪儿,我自然就想跟到哪儿,这跟什么武林大会真的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想挤出两滴应景的眼泪,可惜未果,只好用更加夸张的语调继续道:
“更何况,听说这次武林大会群雄汇聚,盛况空前,如大侠您这般风姿绝世、武功盖世的人物,定然是要一展英姿,扬名立万的!”
“这等千古难逢的场面,我,作为您最忠实的……呃,仰慕者!若是错过了,岂非会抱憾终身?所以大侠,请您务必给我个机会,让我能亲眼见证您的风采啊!”
桑葵叽里咕噜、噼里啪啦,那是越说越起劲,恨不能把毕生所学的溢美之词都堆砌上去。
然而,那道熟悉的微凉气劲却再次精准地点在她的喉间。
世界,又一次安静了。
桑葵:“……”
下一秒,她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便如小鸡崽一般被拎起,“嗖”地一下飞出了房门。
“砰!”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将屋内的一切隔绝。
捂着被摔痛的屁股,桑葵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龇了龇牙,做了个鬼脸。
不过,若说她有多生气,那倒也没有!
毕竟郭沧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又冷又硬,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似的,但言出必行这一块,还是颇有大侠风范的。
他既说了会带她去,便决计不会反悔。
这般想着,桑葵拍了拍身上的灰,美滋滋地踩着脚上那双精致合脚的葵花绣鞋,回房睡大觉去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郭沧竟如此雷厉风行。
夜半三更,桑葵正躺在柔软干净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流着口水做美梦的时候,突然就被郭沧毫不留情地从被窝一把拎出。
然后,丢上了马背。
冷风扑面,马蹄疾驰,颠得她七荤八素,就连残存的睡意也瞬间跑个精光。
原以为郭沧这么火急火燎带她出去,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结果……他他他、他居然就只是为了赶到问剑山庄山脚下的镇子,吃一口热乎的早茶!
思及此,桑葵愤愤地瞪了郭沧一眼。
也是,像他这种光风霁月、养尊处优的大侠,不愁吃不愁穿,怎么会懂她这么个风餐露宿、连个安稳觉都求而不得的小混混呢?
一时心头火起,桑葵抓起桌上的茶点,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
原本苦大仇深的小脸瞬间心花怒放。
呜呜,好吃,太好吃了,软软糯糯、香酥清甜,呜呜呜呜,此生能得如此美味,真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啊!
而且,还是刚出锅的热乎点心,更感人了,呜呜……
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桑葵低头望了一眼手里那块精致美味的点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试图维护好同对面那位慢条斯理品茶的金主的关系。
可惜刚一张嘴,却发现哑穴还封着,一句奉承话也说不出。
她只好扯了扯嘴角,冲着郭沧挤出了个讨好又滑稽的笑容,同时用肢体动作夸张地表达着对他审美的赞许。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江湖汉子粗犷的议论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九幽阎罗那魔头,合该千刀万剐!”
那硬挤出来的笑容,瞬间冻在了桑葵脸上。
她攥紧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低下头,将其塞进嘴里,缓慢地、机械地咀嚼着,沉默地听着那些人的议论。
“你说的可是那个一夜之间灭了青城派满门,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的魔头?”
“何止青城派!点苍派、金刀门……哪个没被他血洗?这魔头杀人全凭心情,看你不顺眼就取你性命,听说还专吸人内力,不知多少高手被他吸成干尸!”
啧,臭老头。
桑葵伸手,近乎赌气地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点心,一股脑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牙齿碾磨的沙沙声都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懑和委屈。
丢下她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死活不知,惹祸的本事倒是一点没落下!
一个清朗声音适时扬起,压过嘈杂:“所幸盟主已广发英雄帖,要在问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共商除魔大计!”
茶馆里顿时一片叫好,仿佛她师父已然伏诛。
桑葵脑海里却闪过那老家伙瘫在竹椅上,翘着脚指挥她干这干那的无赖模样,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就那老头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德行,还灭门?还吸功?他能这么勤快?
可这泼天的恶名,总不会凭空而来。
盯着手里被自己捏得已然变形的精致点心,桑葵抬手,生生咽下那一团狼藉,将碎屑进一步碾磨成渣。
罢了!
她费尽心机缠上郭沧,不就是想借他之力,去那武林大会寻一个真相吗?
至于那丢下她不管不顾的臭老头——等她找到他,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好好问个清楚!
就算他真恶贯满盈、血债累累,她也……该去给他收尸才是。
心绪稍定,新的疑虑却浮上心头。
桑葵下意识地,目光飞快地扫向对面的郭沧,见他依旧端坐,连执杯的手指都未曾动过半分,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倒是越发不安了。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近乎漠然。
仿佛周遭那些关于血腥、杀戮、魔头的议论,于他而言,不过是穿耳而过的微风。
可分明,是他带她来的这间茶馆,又令她恰好听到这番议论!
这真的不是一场故意为之的试探吗?
桑葵正心潮翻涌,郭沧却已不紧不慢地撂下几锭银钱,站起身子,还顺手将一盒用油纸包好的点心推至她面前。
“既吃饱了,便走吧!”
他声音平淡,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桑葵瞬间回神,忙不迭将包好的点心揣进怀里,指尖触及油纸包时,却感觉里面触感松散,不似整块。
悄悄揭开一角瞥了眼,竟真见里头点心都碎成了渣渣,奈何她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只得憋憋屈屈跟在郭沧身后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抵达问剑山庄脚下。
只见山门巍峨,汉白玉石阶绵延而上,两侧已聚了不少携刀佩剑的武林人士,人声鼎沸,气象森严。
两人甫至门前,还未及递上名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便自内疾步而出,神色焦急地凑近郭沧耳边低语几句。
郭沧眉头微蹙,回头对桑葵快速交代:“有变故事宜,我需即刻处理。你在此等候,切勿走远。”
说罢,便与来人匆匆离去。
桑葵百无聊赖,只得倚在门边石兽旁,目光四下逡巡。忽然,一个穿着锦缎、体态臃肿的某派长老踱步到了她面前。
“眉如远山含黛,肤似凝脂映雪,笑若春风拂面,嗔犹寒梅点霜。”
那胖长老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即抚须轻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姑娘姿容绝世,风华无双,想必便是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吴虞姑娘了吧?”
“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桑葵听得一愣,下意识眨了眨眼,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蛋。
江湖第一美人?她吗?
暗自得意间,胖长老又上前半步,悄无声息地拉进了同她的距离,语气熟稔:“吴姑娘怎的独自在此?可是无人相伴?若蒙不弃,不如由在下……”
他的话并未说完,目光却似黏腻蛛网一般,紧紧缠绕在她脸上身上,令人极其不适。
心头霎时警铃大作,桑葵开口咒骂,可却半个音都发不出。
糟了!她的哑穴还封着。
不知是不是她有口难言的柔弱模样激起了那胖长老的□□,他竟色胆包天到伸手朝她搭来。
“吴姑娘莫怕,老夫并无恶意,只是见你孤身一人,心生怜惜罢了……”
桑葵啐了他一口,迅速拔下头上银簪,直朝他肥厚手掌刺去。
胖长老仅是手腕微翻,便凭借巧劲轻易避开簪子锋芒。
他眼底兴奋更甚,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好个带刺的娇花!真是越看越爱……若能死在吴姑娘这般美人手下,老夫倒也不枉此生了!”
桑葵心头一沉,暗叫不妙。
这老色胚功力不俗,若郭沧未归时遭他强掳,自己口不能言,岂非任人宰割?
她必须自救!
眼见那肥手再度探来,她眸光一厉,簪尖倏地转向,竟是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裙摆。
小剧场:
桑葵心碎:不?他什么意思?
郭沧偷笑:直接给老婆买碎点心,她就不用捏碎再吃了,嘿嘿!
注释:
①“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是一句俗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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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九幽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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