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利用

从此以后,三娘不是三娘,而是秋棠。她不再以姿容取悦男人,而是以纱遮面,一副好歌喉引来了无数文人雅客,千金难换一面。

藏春楼的老鸨也乐见其成,只要能赚钱,管秋棠怎么去。

那年君尚卿十七岁,宋佑安八岁。

宋佑安拿着刚从树上取下的风筝,衣服上还沾了些不干净的污泥,她摇头晃脑,说自己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君尚卿笑着问:“那我做太子,娶你做太子妃可好?”

宋佑安倒是不高兴:“谁说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便是太子妃,这是谁定的规矩?我是不知道在这宫中困着有什么好的,像被剪了翅尖,绞了利爪的鹰,只能等那一点圣恩眷顾,我是不愿。”

她在石桌上支着脑袋,眼里尽是对未来的憧憬:“我为灾民施粥,他们尊敬我,我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我披挂上战场,守得大昌海清河晏,受百姓爱戴,我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尊贵从来不是看我的儿子、丈夫有多大成就,我的成就大,我自己不看轻自己,那在我心里我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可宋夫人从未教过她这些。宋夫人教宋佑安相夫教子,以礼待下,她教宋佑安如何做一个当家主母,而不是天下的主。

君尚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一点。

宋佑安又神秘一笑:“况且,我想嫁给商榷哥。”

君尚卿释然地笑了,宋佑安不属于这一方小小的皇城,她的人生应该在广阔的天地,在天下黎民,那才是她该有的未来。

君尚卿收回了当年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废弃了自己对宋佑安的设计,将距离重又退到了一个兄长该有的位置。

可惜,最后的宋佑安谁都没有嫁成,而是嫁给了几乎未在自己记忆长河中出现的君寄卿。

那年,君尚卿十八岁,宋佑安九岁,意外还是出现了。

群臣上书,劝谏承昭帝立君尚卿为太子,同时,处死祺贵妃。

君尚卿太看重祺贵妃了,可以算是百依百顺。更何况祺贵妃的兄长手握重兵,这不行,帝王不能被钳制,如此一来这天下岂不是成了国公侯的天下?

最好是像承昭帝一样的出身,母亲早死,没有外族。

可是他们忘了,祺贵妃是承昭帝不可触碰的禁忌。那样缺爱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些爱的施舍,怎会甘愿亲手将这最后的一丝美好毁掉。

承昭帝不是只有君尚卿一个儿子。

当承昭帝第一次将君寄卿叫到紫宸宫,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君寄卿惶恐不安。

“你想当太子吗?”承昭帝问。

君寄卿抬起自己的头,他抿着唇,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朕不需要懦弱的儿子,你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

君寄卿目光炯炯,或者说眼中藏着无尽的**:“想!”

承昭帝又问:“你想做什么?”

“儿臣想当太子。”

少年的声充斥着整座宫殿,承昭帝忽然哈哈大笑。

“君寄卿,朕小看你了。”承昭帝合掌,“好,你要做太子,朕便让你做太子,只是你要乖乖听话。”

那日,天气正好,君尚卿陪着在宫中无聊到快发了霉的的宋佑安去赏花,却得到君寄卿的邀请,请其去马场教他骑射。

马场那样大,君寄卿说自己害怕,只肯站在围栏边,不肯挪动一步。君尚卿也不恼,他想着自己挑匹马溜一圈,给自己这个向来胆小的弟弟壮壮胆。

只是还未靠近马厩,群马嘶鸣,冲破了原先坚不可摧的马厩。

再回头,君寄卿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宋佑安撕心裂肺的喊叫。

理智尚存的君尚卿看着宋佑安拿起一旁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弓,用自己教的箭术幻想着解救他。

君尚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努力冲宋佑安扬起一个笑容,想要让她别担心,结果嘴中喷出一口浓血,又倒在地上。

宋佑安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再也举不起弓来,她崩溃地大哭,嘶吼。白芍拖着拽着宋佑安,带着她离开马场。

宋佑安狂奔,承昭帝肯定有办法,她这样想。

她一路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碎砾磨破了她华丽的裙,划伤了她细嫩的皮肤。她像是疯了,到处问,最后来到了玄鲤池,看见承昭帝欣慰地拍了拍君寄卿的肩:“做的不错。”

一瞬间,宋佑安如坠冰窟。

原来这一切都是计谋,是承昭帝与君寄卿的计谋。

宋佑安红着眼,她冲上前去质问,下一瞬,珠钗润玉吻过红枫,整个人落入湖中。

“父皇,您为何要如此。”

承昭帝冷眼望着君寄卿,没有了先前的慈爱:“这叫永绝后患,君寄卿,不要忘了你想要什么。”

承昭帝不再说话,拂袖独留君寄卿在这偌大的玄鲤池边,下一瞬,君寄卿也自杀式的坠进池中。

他就这样放任着自己下沉,或者说,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承昭帝脚步一顿,他咬牙,命人将二人都捞起。

那日,京城变了天。向来宽和的祺贵妃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捧在手心的外甥女也失去了有关她儿的所有记忆,承昭帝对君尚卿的死闭口不言,只说是意外。

过几个月,祺贵妃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模样与先前无异,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吞之入腹。

君寄卿落水后被立为太子,原先对他弃如敝屣的人都谄媚地贴上。

没了君尚卿,众人才发觉原来这位三皇子也兼资文武,只是性情乖戾,喜怒无常,后来甚至是当堂顶撞承昭帝,逐渐不学无术。

承昭帝为着留住自己的挚爱,折断了祺贵妃唯一的精神支柱。又为着藏住这件事,试图折断君寄卿的精神支柱。

祺贵妃一口咬定君尚卿的死是君寄卿一手造成,请求承昭帝处置,第一次遭到了承昭帝的拒绝。

在这如履薄冰的深宫,祺贵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茫,原来她这大半生靠的只是那一点圣恩眷顾,如果没了承昭帝,她什么也不是。

可她甘愿什么也不是,她只想要君尚卿活着。

……

白芍进来时,已经几近戌时三刻。

她将热腾腾的饭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

“太子妃,多少吃点吧,身子要紧。”

宋佑安揉了揉红着的眼,她坐起身来,身上的被褥湿了大半。

“菘蓝呢,让菘蓝来。”

白芍欲言又止,终还是低垂着眼退下,将菘蓝唤了来。

宋佑安从不曾低看菘蓝,不仅因为她是宋夫人送的人,更是因为她的医术,简直是出神入化。

此时的菘蓝束着手,拎着小医箱,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宋佑安撑着上半身,喝了一大口鱼汤,口中燥意才略略去了大半。

“坐吧。”宋佑安拍了拍自己躺着的榻。

菘蓝缓步上前,接过宋佑安手中的瓷碗放在桌上,这才依言坐在榻边。

“这次恐怕也多亏了你,我才能安然醒来。”宋佑安苦笑,强撑着面上的镇静。

“菘蓝不敢居功,是殿下照顾了您一天一夜,熬得双目通红布满血丝。”菘蓝的语气淡淡的,仿佛生来就没有喜怒哀乐。“恕菘蓝有罪,没能保住您的孩子。”

宋佑安虚虚地靠在枕头上,仿佛被抽了魂:“与你无干,这孩子本就不该来。”

她剧烈地喘了几声,堪堪稳住气息:“菘蓝,我的身体状况如何?”

“太子妃身子康健。”菘蓝垂着眼,想起先前君寄卿的交代又开口,“只需略加调养,今后有孕不是难事,是这孩子与您无缘,您切莫心忧。”

宋佑安口中喃喃,重复着菘蓝的话,垂眸看着自己平坦的腹:“你只消告诉殿下,我日后再难有孕,再给我用些避子药。”

“太子妃,是药三分毒,当心身体。”菘蓝是宋佑安的人,自然是在宋佑安一边。她不知道君寄卿与宋佑安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不需要知道。

宋佑安不再开口,菘蓝也不去追问,安静地坐在床边。

看着宋佑安将饭菜吃了大半,她才放下心,拎起那个根本没派上用场的小医箱,起身要走:“太子妃好好休息着,菘蓝去将殿下喊来。”

宋佑安无力地挥了挥手,没说什么,只一会儿,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君寄卿也顾不得什么仪礼,一身华服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好似一夜苍老。

“佑安,你可好些?”君寄卿两步并作一步,几乎是冲到了宋佑安跟前,“身子可还爽利?用不用我...”

“殿下。”宋佑安出言打断了君寄卿,她声音很淡,听起来很是疏离,“我想回京了。”

“回京?”君寄卿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重重点头,“也好,烟城毕竟比不得京城适合养人。”

宋佑安阖上眼,不去看身边人,仿佛在自言自语:“殿下,你总是这样顺着我,若我日后利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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