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京城倒没那么热闹,蝉鸣阵阵,人心烦乱。
祺贵妃慵懒地卧在宫中唯此一把的黄花梨透雕躺椅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冰西瓜,听见兰璟羡轻叩永华宫宫门。
青黛将兰璟羡迎进永华宫,接着探出头来,确保四周无人后,才重重地合上了永华宫的门。
祺贵妃打了个哈欠,从椅上坐起身来,美眸轻佻,上下打量着兰璟羡。
“本宫当真是没看错人。说吧,宋家老大托你捎了什么信来?”
兰璟羡垂着眼睫,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恭敬地递上,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
祺贵妃两指捏过信的一角,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兰璟羡,三两下将信拆开来。
“去父留子,扶幼。”祺贵妃轻笑,“宋子温的口气倒是很大,璟羡,你说呢?”
兰璟羡不答,照旧那副恭顺的表情。
祺贵妃将信压在烛台下,一双眼睛在兰璟羡身上打了个转:“本宫记得你入宫也有小半年了?”
“从除夕夜算起的话,刚过半年。”兰璟羡规规矩矩地回答,低垂着头,当初那个豁出命来要与翁左图私奔的少女,如今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痕迹。
除了眼睛和鼻子以外,兰璟羡看起来与中原人并无二样,身上幽幽的香味更是让祺贵妃入迷。
“除夕那日好啊。”祺贵妃的话听不出喜怒哀乐来,“除夕是太子妃的生辰。本宫还算是了解那个外甥女的,本宫说过她会帮你。”
兰璟羡抬头:“可是为何?当时宋夫人已经拉开了她,妾的香对她应该没多大影响才是。”
“兰侧妃真是明知故问。”祺贵妃又从盘中扎了一块西瓜,懒懒抬眼,“因为你身上的香,因为你姓兰,说起来,兰嫔和你还属同族呢。”
粉红色的汁水从祺贵妃的唇角溢出,祺贵妃丝毫不在意,任其横流,还不忘打趣兰璟羡:“你看本宫这个样子,像不像是临死前在吐血?”
兰璟羡不答,或者说是根本不敢回答。
后宫的每个人都很癫,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找上了祺贵妃。
“放心好了,本宫一时半会死不了,只要那个狗皇帝或者一天,本宫就一天死不了。”祺贵妃拈着帕子的一角,拭去嘴角的西瓜汁水。
“那娘娘为何要至陛下于死地?”兰璟羡不敢抬头对上祺贵妃的眼,只能盯着地板,扣弄着自己的指甲。
“他千不该万不该害死我儿。”祺贵妃挺直了腰板,身子微微发颤,咬牙切齿道,“害了本宫子嗣的人一个也别想好过。狗皇帝,静妃,本宫要亲手送他们去死。”
每说一句话,祺贵妃的拳头就攥紧一分,长指甲几乎要扎进她的皮肉,她也好像感受不到痛觉一般。
她想过千万种君尚卿死的可能。
无论是君寄卿心生嫉妒的谋害,抑或是其他妃嫔的计谋,她都能坦然接受。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想要君尚卿性命的会是自己的枕边人,会是君尚卿的亲生父亲。
虎毒焉不食子。
可承昭帝完全没有杀君尚卿的动机。
群臣拥戴,可君尚卿一向忠孝,定不会做出弑父篡位的事,更何况那个草包君寄卿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储君之位几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承昭帝没理由杀他。
如若不是宋佑安带来的密报,祺贵妃是万万不肯相信。
原来并不是什么意外事故,并不是因为君尚卿的衣着惹得群马暴怒,原来并不是什么没头没尾查不到命案。
原来一切都有结果,原来承昭帝压下的是自己的罪孽。
祺贵妃的眼泪伴着西瓜的汁水一同被她吞入,她的做法多么可笑。
想来这么些年对君寄卿的不待见,这么些年与承昭帝的恩爱,这么些年对静妃的关爱。她错的彻底。
兰璟羡坐在一旁,面对祺贵妃突如其来的眼泪不知所措。
她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安静地将自己手中干净的帕子递了上去。
“本宫算计了那么多人,佑安还有你,最终才发现自己也在别人的算计中。”祺贵妃擦去脸上的泪痕,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那香料中的药物?”
“加,给本宫狠狠地加。”祺贵妃将头昂起,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滑落,露出一副阴狠的表情,“等佑安诞下皇嗣,就是那狗皇帝的死期!”
……
马车在太和门面前停下,折腾了数十日,夏也快到尾声,只是这天依旧热得不成样子。
宋佑安盯着第三尊石兽的底座,那道裂痕更深了,一直蔓延到石兽的后脚处。
行色匆匆的宫人不小心瞥见了她,低下头来走得更快了,右肩膀明显地比左肩膀低了一截,好像拎着个重物。
那人看起来很面熟,宋佑安总感觉在永华宫见过。
只是舟车劳顿,她不想在刚回宫这天节外生枝,于是将女孩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宋佑安给女孩取名君瑾瑶,对外声称是她在烟城收的义女。没人敢说她的不是,但大多都在为她腹中没了的孩子惋惜。
青黛似乎是算准了宋佑安的步伐,眼见着宋佑安就要进东宫的门,青黛忙上前。
“太子妃留步,祺贵妃娘娘有请。”
宋佑安暂时不愿让君瑾瑶见人,让白芍带着君瑾瑶先安顿下来,自己孤身前往永华宫。
永华宫似乎有永远开不完的花,无论是那个季节来都香气扑鼻,无一例外。
祺贵妃放下手中的摆弄的枝桠,坐在大殿正中的镂空祥云雕宫椅上,面色红润了不少。
“太子妃来了?快坐。”
曾几何时,祺贵妃对宋佑安的称呼早已不再是先前亲昵的“佑安”,而是如今冷冰冰的太子妃。
宋佑安感觉自己的心揪痛,却还是规矩行礼,依言坐在了与祺贵妃一桌之隔的另一把椅上。
祺贵妃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宋佑安的小腹:“你的孩子当真滑掉了?”
她的语气算不上冰冷,但绝无怜惜。
“后宫好些年没有添子嗣了,合宫上下都盼着你这一胎呢。”祺贵妃收回视线,将原先搁在桌上的花枝拢好,插进瓶中。
“这孩子与儿臣无缘。”宋佑安神色落寞,“只是经此一事,儿臣的身子也受了损伤,日后恐怕再难有孕。”
祺贵妃将视线重又落到宋佑安身上,意味深长地笑容让宋佑安不由自主地打颤。
她起身指着椅子上的祥云纹,笑问:“这祥云纹样好看吗?”
宋佑安对上祺贵妃上挑的狐狸眼,默默点头。
“那浮雕龙纹呢?”
宋佑安下意识地点头,蓦然惊觉,起身行大礼:“宫中眼杂,母妃注意言辞。”
祺贵妃轻笑出声,对宋佑安的反应很是满意:“怕什么?那椅子本宫也曾坐过,只是坐上和拥有,终究还是两码事。”
她重重地拍了两下宋佑安的肩:“太子妃你还年轻,孩不孩子没那么重要,那小女娃...”
“儿臣见那孩子可怜,想为去了的孩儿积德,这才收为义女。”
“急什么。”祺贵妃眼皮微垂,“山野莽夫尚有其用,有机会把她带给本宫瞧瞧,掂量掂量她配不配承这宫中的荣华富贵。”
从永华宫出来的路上,宋佑安仍像是失了魂魄般,人走到了东宫外,魂还在永华宫。
“太子妃,白芍正要去寻您呢。”白芍推开门,看见站在东宫院外的宋佑安,脸上满是急色。“周良媛非说君瑾瑶偷了她的芙蓉玉,君瑾瑶不肯给,将周良媛咬了一口。”
宋佑安这才回过神,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往院子去。
“啪”地一声,只见周良媛的巴掌狠狠甩在君瑾瑶脸上。
君瑾瑶被那一巴掌扇得跌坐在地上,还不忘护着那块玉,紧绷着小脸,一滴泪也没落。
“不知道哪来的小野种,也敢端公主架子。”
“放肆。”宋佑安将君瑾瑶从地上拉起护在身后,厉声喝道,“本宫不过出门几日,这东宫就成了你周良媛的地盘了?真当本宫和兰侧妃是摆设?”
两句看似轻飘飘的问句,实则每一句都将大不敬的帽子扣在周玉莹头上。
周玉莹连忙跪下,低着头,眼中尽是不甘。
“太子妃恕罪,妾绝无此意。”
“你那芙蓉玉怎么丢的自己心里清楚。”宋佑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她脚边的周玉莹,面上没有一丝情绪。
她将跪在地上的东宫杂役环视了一圈,说出的话掷地有声:“都给本宫听好了,君瑾瑶是本宫的女儿,那就是你们的主子,谁若是敢不敬,拉下去杖责。”
说完,她没有一丝留恋,牵着君瑾瑶的手进了内殿。
“说吧,身上的芙蓉玉哪来的?”宋佑安坐在榻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惶恐的君瑾瑶。
“是我娘的陪嫁,我解释了的,可她不肯听,上来就要抢。”君瑾瑶低着头,“这芙蓉玉是娘怕没人要我,偷偷塞给我的,说当了能换钱,我一直舍不得当。”
宋佑安抚上君瑾瑶脸上明显的巴掌印。
“疼吗?”她如是问。
君瑾瑶点了点头。
“本宫今日为你出头,你可知恩?”
君瑾瑶抬起眼来看宋佑安,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宋佑安满意地笑:“本宫不是什么善人,你既然靠着我在这宫中有一处立足之地,从今往后就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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