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昭帝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撑起身子,先前那双清澈的眸如今竟也添上几分浑浊,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君寄卿,目光深沉。
君寄卿被他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他咬紧下颏,俨然一副憋着火的模样:“您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即使祺贵妃做什么您都要依着她是吗?”
承昭帝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笑,他目光灼灼,似乎要在君寄卿脸上看出一个洞来:“没想到最像朕的竟然是你呵。”
他吐出一口浊气,上半身瘫软,看不出一点威严之气:“朕同你一样,爹不疼娘不爱,只有阿霖,她的出现让朕第一次感到被依赖,被关心,朕前半生太苦了,朕不敢想象没有她朕该怎么熬到现在,又该怎么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没有她,朕宁愿做一个闲散王爷,或是早就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君寄卿眉心为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双眸死死地盯着承昭帝,而承昭帝却像是坠入了美好的回忆,他抬头望着床边的幔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是她撑着朕走到了今日,朕不能没有她。自打尚卿去了之后,朕再没见阿霖真心的笑过了,若是能用朕的命换她真心一笑,也值得了。”
君寄卿脸色沉了又沉,周身的气压也越发低,承昭帝却是感觉不到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尚卿啊,他是朕最骄傲的儿子,也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可恨那些群臣竟然想出去母留子的法子,让朕的尚卿无后顾之忧,让宋氏难以专权!朕本想先立储,缓些时候便退位带着阿霖离开。”
承昭帝说到这里,忽然青筋暴起,他直起身止不住的咳,眼睛通红,目眦欲裂:“可恨他们竟然把手伸进了后宫,要对朕的阿霖下手!朕实在难以忍受,朕的根基尚且不稳,为保住阿霖,不得不...”
后面的事,君寄卿心知肚明。
他垂下眸,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癫狂的男人,很是不屑。
原来承昭帝并不是担心君尚卿的优秀动摇他皇帝的位置,君尚卿只是成为了他抉择中的牺牲品。
可真相越是这样,越是显得君寄卿装了那么多年的纨绔像一场笑话。
他恨恨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名义上的父亲,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承昭帝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的这样安详和体面。
“父皇,难道您想让祺贵妃一辈子只能以妾室示人吗?您不是许其后位?”
承昭帝像是被这句话喊回了魂,他缓缓地看向君寄卿,口中喃喃:“没错,朕要给阿霖一场大婚,朕不能让阿霖一辈子都是妾。”
君寄卿微不可察地够了下唇:“那这香?”
“先停了,唤礼部尚书和礼部左右侍郎来。”承昭帝急着就要下床,君寄卿也不阻拦,任由他去了。
“父皇,左侍郎李大人半年前就被抄了家,李大人及其妻杀头论处,如今已经没有礼部左侍郎了。”
承昭帝下床的动作一怔,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件事。
君寄卿见状又开口:“太子妃的长兄现任礼部员外郎,是个可用的。”
“那便拔作礼部左侍郎,唤他们快些来。”
君寄卿目的达成,也不在意承昭帝不耐烦的语气,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清政殿。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接近傍晚了。
君寄卿带着一身疲惫进了正房,宋佑安早就等着了。
她替君寄卿宽了衣,向身边人递了个眼色,整间屋子唯余他们二人。
“殿下今日辛苦了。”早先便知道宋子温被提了礼部侍郎,宋佑安心情也很是不错,为君寄卿不轻不重的捏着肩。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君寄卿受用地闭着眼,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但说无妨。”
承昭帝说的真是不错,最像承昭帝的竟然是君寄卿。
承昭帝对祺贵妃百依百顺,君寄卿对宋佑安又何尝不是百依百顺。
宋佑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次的事情太难以启齿了些,她也需多做些心理建设:“是关于秋棠的。”
君寄卿依旧不是很在意:“秋棠?她怎么了。”
宋佑安深吸一口气,小心地观察着君寄卿的神色:“秋棠有孕了,是君侍卫的。”
闻言君寄卿倏然睁开了眼,眸中异样的情绪不停地翻滚。
君予卿,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甚至在他心里始终有一席空位的名字。
回门那日宋子让的话重又在君寄卿的脑海中萦绕。
“陛下属意的储君是你那个侍卫,君予卿,他才不是什么怀瑾长主的儿子,他是皇四子!”
君寄卿笑容讽刺,承昭帝还真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啊。
眼见着君寄卿脸色不对,宋佑安软了声音:“我知道殿下对后院的人都没什么兴趣,既然他们二人情投意合,何不将秋棠放出去。”
君寄卿别过头去不看眼前的人,第一次拒绝了她的请求:“不可。”
于是察觉到自己的生硬,君寄卿柔下声:“倒不如称秋棠腹中的子嗣是我的,也省得群臣因我无出而频频上书,至于秋棠和君侍卫之间的事,我就权当不知晓,随他们去吧。”
宋佑安转念一想,秋棠留在东宫与君予卿也能常常见面,总比出了宫的好,倒也同意了君寄卿的决定。
日子依旧一天天的过,清政殿不再燃香,承昭帝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又是一年花朝节,民间在这一日都是要祭拜花神的。
当朝皇帝不信这些,百姓也只敢偷偷地祭拜。今年却神了,宫中传了信儿,说是举国上下共同祭拜花神,得花神庇佑,护昌朝永昌。
宋佑安得了消息,并不吃惊,似乎一切的发展尽在掌握之中。
“白芍?”她朝屋中虚空处喊了一声,“本宫记得自打进宫以来,便少见六公主,你差人去请六公主来东宫坐坐。”
吩咐完,宋佑安重又低下头去理着手中的账簿。
祺贵妃几乎是将执掌后宫的权尽数放给了宋佑安,面上说是为了锻炼太子妃,实际上只有宋佑安心里明白,祺贵妃早就厌倦了这个烂透了的牢笼。
窗外的鸟雀总是停不住嘴,惹得宋佑安头痛,她轻轻阖上眼,冰凉的手抚上额头,一想到刚刚在帐簿上看到的,她不禁蹙起眉。
“陛下真是疯了,这个时候哪有那么多新鲜初绽的牡丹,简直胡闹。”
她喃喃自语,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不得不重新撑着身子去看那账簿。
万盆赤红牡丹,就是动了宋佑安自己所有的私库,在这个时节也是办不下来的。
看这一长串的字,宋佑安的眸光越发冷厉。
她知道这次花朝节是为了祺贵妃而办,只是她不敢想,甚至也不会想到承昭帝会为此耗费如此多的财力人力。
“太子妃,六公主来了。”
白芍一副公事公办的嗓音,将宋佑安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君槐卿今日穿得倒是比往常都更素雅,藕荷色的裙角掠过门槛,直直地飘了进来。
“太子妃安,今日怎有事找我?”
君槐卿脸上挂着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今日心情不错,甚至是愉悦。
宋佑安起身迎上:“你我之间还在意那么多虚礼,倒是生疏了。”
她笑着,宫人斟茶,二人对坐,阳光透过窗罅为她们二人镀了一层幽幽的黄光,看起来倒是温馨和睦。
“槐卿,看来你今日心情甚佳,自打进了门就没见你的嘴角下去分毫,有什么喜事说来让我也替你高兴高兴。”宋佑安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望着君槐卿,目光灼灼。
君槐卿笑意更甚,只是绯云爬上了嫩白如雪的脸颊:“我今日去找了父皇,父皇同意为我和商二公子赐婚了。”
闻言,宋佑安睫毛微动,不知道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对了,你今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君槐卿还沉在蜜罐中,没多在意宋佑安的表情。
宋佑安回神,面上一丝不露,她将桌上的账簿往君槐卿的方向推去:“这是兰嫔宫中的开支,我有些看不明白,让你来一起看看。”
君槐卿垂眸,帐簿上的字一个个蹦进她的脑海,她的笑倏然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这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宋佑安抬手指向一处被圈点勾画的地方:“兰嫔无病,近来也没有召太医,为何多出好几笔外购中草药的开支。”
“兰嫔擅调香,恐怕是想研制些新东西。”君槐卿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才初春的天气,她的手中便有了粘腻潮湿的感觉。
宋佑安状似无意,又找来另一本账簿:“这是前年腊月的账簿,兰嫔也是多出一笔外购中草药的开支,巧的是没多久许婕妤便暴毙宫中...”
“许婕妤是久病成疾,与兰嫔有何干系,更何况并未有过什么过节。”宋佑安还没说完,君槐卿就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宋佑安眸色一沉:“是我多虑了,倒让你多跑了一趟,我记得你想自己赶制嫁衣吧?正巧这些帐我还没捋明白,就先不留你了。”
君槐卿看不出宋佑安有何异样,只是原先的高兴劲也消散了大半,她并未多言,福礼离开。
送走了君槐卿,白芍将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她为宋佑安捏着肩,力度不轻不重:“太子妃不是早就查明那藜芦是从兰嫔那流出,又何必多此一举?”
“兰嫔是静妃的人。”宋佑安随手翻看着账簿,“这次兰嫔又外购大批中草药,本宫猜测和静妃有关,看方才君槐卿的神情,看来她也是知晓的。”
“是什么事?”
“还不知道,总要提防着点。”宋佑安用鼻子呼出一口气,“明日便是花朝节,你多差人留意着些,万万不可有半分差池。”
花朝节庆宴,还是先前祺贵妃主办百花宴的那个山庄,万朵赤红牡丹雍容大气,祺贵妃在中间,被衬得娇艳,丝毫不像四十余岁的年纪,只是她脸上的笑却不是很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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