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Day1:开始

“今天,文玉堂死了,死在女厕所,头掉了。”

十个小时前——

2018年的午后,热意像是被水汽包裹的蒸笼,闷得人难受。

树窝里的蝉,没命地嘶鸣,“吱吱吱吱——”

明天就要高考了,介山中学却不巧在这节骨眼上停电。

发电机疯狂轰鸣,年级主任站在红砖砌的大台子上慢吞吞演讲。

巨大的噪音下,同学们一个字都听不清,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时间在这难耐的中拉得愈发黏稠。

他叫文玉堂,四十多岁,是高三的年级主任,也是七班的物理老师。

区别于这个年龄段的多数中年人,他身上没有油腻的大肚腩,头顶也没有尴尬的谢顶。

他说起话来,语调舒缓,温文尔雅,在这个小县城的普高里,就像颗亮眼的星,实在稀罕。

正是要吃饭的时间,同学们还要头顶烈日听一堆废话,抱怨声此起彼伏。

文玉堂只讲了几分钟,就从容地把话筒递给了校长。

与文玉堂完全相反,校长则是个典型的中年男人。

他头顶秃得锃亮,圆滚滚的大肚腩下长了一双小细腿。

他接过话筒,兴高采烈地用小碎步快速倒腾过去,一眼瞧去,宛如冬瓜上长了两根筷子。

他咳嗽两声,抖抖眉毛:“下面由我来讲两句。”

人群中顿时怨声四起:

“好烦啊,到底还要讲多久?”

“真的有病,讲这么多废话。”

“都要高考了,神经病吗?”

……

“又开始了…”杨昭蘅叹了口气,随手翻开书。

刚看没几页,胳膊忽一阵痒意袭来,她下意识伸手挠了挠。

才挠两下,触感怪异,她下意识一瞅,只见白色短袖下裸露的半条胳膊上,趴着只死蚊子。

这蚊子早被她挠搓得变了形,糊成黑乎乎的一小条,手臂上还粘着从蚊虫尸体挤出的血,以及断掉的翅膀。

她满脸厌恶,瞥了一眼,甩手狠狠将死蚊子弹飞。

杨昭蘅抬眼,发现文老师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正侧身与一位女同学热切地交谈。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落在女同学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身旁的女同学议论了两句:“文老师真的好温柔哦。”

“没错!上次我身体难受,找老班请假,他死活不批,多亏文老师帮忙,才请到假。”

杨昭蘅静静看着,神色淡漠。

因为小学被老师和同学霸凌的过往,使她与大多数人之间都有隔阂。

校长还在上头慷慨激昂地讲话,他一会蹬脚,一会高高举起手。

校长说话的间隙,文玉堂从人群后往教学楼走了。

学生们冷眼看着校长的表演,像在看马戏团的小丑。

介山县,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小县城,收入水平低得可怜,消费却高得离谱,前些年因大肆破坏生态资源,发展严重滞后。

而介山中学,也是县里妥妥的末流水平。

寝室有淋浴器,可惜没一个好的。

学生需要热水,只能在晚休半个小时内统一提上自己的热水壶,到负一楼排队去接。

女同学尤为困难,只能在晚休二选一:要么吃饭,要么洗头发。

寝室里,别奢望空调,连风扇都不见踪影,只有冰冷的大铁架子床孤零零立着。

每天早上,八个人被广播急促地催到窄小的教室,到了晚上,又缩挤回那鸽子笼。

看似忙忙碌碌,实则大把时间都耗在没有意义的事上。

食堂每天弥漫着一股油腻的腐臭味。

饭菜里,时常能瞧见虫子,师傅直接用手抓饼,或者用抹布悄悄扫进碗里。

学生们的深绿色校服,往食堂一钻,活脱脱一群油鸭子。

学校对这些问题门儿清,可是好多年过去了就是没变化。

一问就报上去了,一问就是钱没批下来,具体怎么报的?怎么批的?没人知道。

校长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然而台下学生根本不领情。

他们的不满声愈发响亮,眼看要盖不住他的声音了,校长才不得不罢休。

“解散!”他一声吼,比演讲时任何一句都更响亮、自信。

话音刚落,同学们如饿虎扑食般冲向食堂。

校长笑着,慢悠悠从楼梯往下走。

他身材肥胖,每下一级台阶,肚子上的赘肉就跟着抖一颤,还伴着粗重的呼气声。

杨昭蘅慢慢合上书,目光顺势扫向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时针与分针刚好重合在“12”的位置。

刚迈出几步,手臂突然被人拦住。她扭头一看,是室友方赞怡。

她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脸色微微泛白,可怜巴巴地说:“我那个来啦,肚子好痛,你能不能帮我带个面包回来?谢谢你啦。”

“好,要什么?”她关切地问道。

方赞怡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随便,随便。”

杨昭蘅轻轻点头,看她弓着腰,脚步虚浮地慢慢走向教学楼。

走去小卖部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杨昭蘅突然也没胃口吃饭了,干脆买了两个面包回来。

教学楼严禁携带熟食,老师还会不定时检查,违规就给处分,因此多数同学都选择去食堂吃饭。

杨昭蘅单手拎上两个面包,不紧不慢地迈上楼。

楼道里本有些细碎声响,她的脚步声一出现,突然就静下来。

她抬头,目光穿过栏杆空隙,瞥见几个身影仓促躲了起来。

只有一个人没有立刻躲开。

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铁栏杆上,另一只手捧着一盒自热饭,静静地和她对视。

一眼扫到她身上的校服,他微微偏头,朝前方轻声招呼:“回来。”

那几个人一看是同学,神经才松下来。

杨昭蘅路过他,这人看着眼熟,好像是学校的什么风云人物?

之前室友八卦时聊起过他,说他眉眼酷似丹尼斯吴,性格跳脱,总爱在老师眼前刷存在感。

杨昭蘅径直掠过他,她一直不关注这些,也就没记住名字。

教室没开灯,晌午的太阳火力正猛,阳光斜刺刺射进来。

风扇叶片的影子,在趴在桌上的方赞怡身上晃来晃去。

她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俨然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杨昭蘅把面包放在桌上,轻声问:“吃止痛药了吗?”

方赞怡:“吃了,还是痛。”

发电机“轰隆隆”响个不停,风扇也“呼呼呼”转个不停,嘈杂交织,而她的那声“痛”,被无情淹没,显得格外微弱。

七班共五十人,课桌正好两两一组,塞得教室满满当当的,她俩碰巧是同桌。

杨昭蘅默默坐下:“你缓一会儿,有事叫我。”

方赞怡从喉咙里轻飘飘应了一声。

杨昭蘅望向窗外,大树枝叶疯长,浓郁的绿肆意蔓延。

闷热如影随形,知了声混杂在发电机声音里。

这几天,她的心总是莫名跳起来,希望明天顺利才好。

正想着,方赞怡捂住肚子,一下子站起来,急道:“哎哟,我得去趟厕所。” 说完便匆匆跑开。

她轻叹一声,翻开一本英语题库,按了按自动铅笔,打算趁着午休多刷几道题。

“啊啊啊!” 一声惨叫在走廊上突然炸响,她听得清清楚楚,赶忙走出去查看。

沿着一排教室走过去就是两间办公室,从办公室右转就能到厕所。

她顺着走廊快步走去,起初什么都没瞧见,那白色柱子挡住了厕所外的视野。

待她拐过弯,才看到方赞怡跪在地上,身子前倾,满脸痛苦地干呕起来。

“不舒服吗?”她愣了一秒,蹲在她身侧,轻拍她的背。

“头......头......”方赞怡黑眼瞳里失了神,一只手哆哆嗦嗦指向女厕所,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杨昭蘅的手臂。

女厕所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黄色的“打扫中”的牌子。

杨昭蘅疑惑起身,向里面踏进一步。

方赞怡虚弱地大喘气:“别,别。”

“没事,我去看看。”她回头看了眼方赞怡,似在安慰她。

介山中学是所老校,前身是师范学校,后来渐渐衰败,学校资金紧张,无力翻修。

所以厕所还是老样子,贴了瓷砖,却没装门。

唯有厕所尽头的杂物间,是有门的。

刚走进去,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便直冲她鼻腔,她捂住嘴,心脏瞬间狂跳不止。

目光顺着白色的格子瓷砖,小心翼翼,逐间去探,什么也没有。

外头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刺进来,刺得她眼睛花了半刻。

她一步步走近杂物间,四周静谧得有些诡异。

就在毫无防备之时,一个覆着长发的圆状物,突然从杂物间昏暗的阴影处,骨碌碌滚了出来。

文玉堂双目圆睁,眼神空洞,脖子处的伤口平整得如刀削,殷红的鲜血已洇湿了地面。

杨昭蘅的脚动不了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直抵胸口。

她强迫自己反应过来,马上转身冲了出去。

门外,方赞怡早已站起身,眼神满是恐惧,直勾勾地盯着她。

杨昭蘅拉着她朝外走:“你不要让人进去了,我去找校长。”

“好。”方赞怡呆愣地点点头,手掐着自己的校服。

杨昭蘅抬手看了一眼表,12:18分。

12:40才开始午休,这会老师和校长都不在学校。

怎么办?还有这么久…

校长办公室好像有电话,能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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