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珩的神色万年不变,永远是平淡的,像玉琢成的完美面具,时刻戴在脸上。可时序秋和他对视,轻巧一眼就从他仍旧寡淡的面孔中瞧出了端倪。
有点冷。
不是那种对陌生人疏离的冷,是被冒犯到的那种冷。时序秋就猜到自己瞎嚷嚷的话都被听见了。外放的时序秋呼啦一下收了回来,向外散开的五官缩紧在一起,悄悄瞄向尉珩,眼睛跟核定了程序一样锁定尉珩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尉珩低头忽略他偷瞄的视线,从兜里掏出手机,冷淡的对时序秋说:“我扫你。”
“!”
时序秋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以为尉珩同意了加他微信。一步从忐忑不安跃迁到激动颤抖。他鼻尖红红的,嘴巴和眼睛同样张得大大的,绽放惊喜的神采,“真的吗?”
“嗯。”
得到肯定,时序秋飞快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兴高采烈地举到尉珩面前,露出一口白牙:“我就知道你会愿意加我。”
尉珩没理他的话,眼神扫在他的屏幕上说,“不是这个。”
“什么?”
“不是联系人,是收款码,我把买牛奶的钱转给你。”他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神和时序秋难堪的脸色交接,顷刻间时序秋就没了笑脸,手足无措的待在原地。
尉珩则端坐在车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却冷眼看着对方因自己而起的幸福眨眼间化成泡沫。
冷水从头浇到尾,浇灭时序秋的激情,整张脸从里到外一片灰白,像是一长条被霜打了的茄子。嘴唇嗫嚅,“不用你还,尉珩,这是我请你喝的。”
“还是给你吧,我扫你。”
时序秋举着二维码的手慌张的往后缩,把手背在身后,“都说了不用,尉珩……一杯牛奶而已。”
可尉珩明显不觉得这是一杯牛奶的问题,他灼灼的目光看着时序秋,看得时序秋后背发麻。
又有些委屈,“好吧,是我刚才说的胡话你听见了吗。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给我联系方式,请你喝一杯牛奶我也愿意。”
尉珩没理这一茬,而是接过话头说:“八十块钱,够你很久饭钱的话。这笔数额对你应该不小。”
时序秋知道尉珩没有其他意思,但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强撑着没跑,他站在原地,逐渐和周围的白杨融成一片,梗着脖子倔强地说:“那也没关系,我不要你的钱。给你花八十块钱,我不觉得贵。”
“不给你联系方式也不贵吗?”
“不贵。”时序秋捏紧裤边,为接下来的话脊背发颤,“就是不贵。我刚才……我就是随口和同学说几句,不是真的觉得你不给就是小气。我又不是用八十块去买你的联系方式,你不想给我就不给。”
气氛凝结水蒸气般凝固。
时序秋垂着头站着,过了一会,余光看见车身并没动。他害怕站在这里了,怕尉珩又要说出一些话伤到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
时序秋如今有多不堪,对之前抱怨的那几句就有多后悔。他清楚抱怨其实没什么用,只不过这笔钱于他而言,虽拿的出但让他肉疼,所以才会比寻常人更迫切的得到回报。不过寂静的这几分钟里,他确定自己给尉珩花钱的确不后悔。
他想回学校了。
他看出来了自己和尉珩是两个世界的人。八十块钱就能看出来,他猜这笔钱如果不是听到他说够他生活很久,尉珩应该从出生以来都没在意过八十这个数字。
他更不敢想,对于尉珩这种看起来就不缺钱的人,在他的角度,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觉得是在羞辱他,还是觉得自己心胸狭窄,总做一些以小利博大利的事情。他心乱如麻,脑筋卷在一起,思来想去想成一滩浑水,最后只得无奈的道了歉,“抱歉尉珩,我真的不是想用那杯牛奶……一定要换你的联系方式。”
尉珩这回话也不回了。
时序秋落汤鸡一样,浑身羽毛的耷拉下来,“我走了,尉珩再见。”他礼貌的说了一嘴,并不管尉珩是否听见,反正估计不会再见了。
翘着脚就要走。
尉珩却拦住了他,“等等,你去哪里?”
时序秋缩在原地,用疑惑不安的神气瞅着他,“B大,我去东校门。”
“上车。”
“我吗?”
他跟刚踩了狗屎又捡到钱一样。时序秋东瞅瞅西看看,确认四周没人,说的就是他。
“坐后面,我把你送回去。”
时序秋正犹豫要不要拒绝,尉珩已经走下车,帮他打开了车门。
“上来。”
“不用,你不用特意送我。”时序秋连连摆手。
尉珩淡淡的说:“不是特意,我两个同学也要回B大。”
那时序秋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就这样被团吧团吧装上了车,和鄢苏并排坐着。鄢苏神色恹恹又冷冷的,瞧着不太近人情。时序秋不敢和他靠的太近。一路挺着腰,笔直坐到校门口。
李郡山下车挥挥手,扶着鄢苏和尉珩再见。
时序秋慢吞吞的,完全死了的贼心又为尉珩送他的举动活了一半。看那两位消失在视野,他从前排缝隙里钻出一只脑袋。
从下往上,从后往前的看尉珩,欣赏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
再是能忍耐的人也架不住这么看,尉珩轻咳一声,“怎么了?”
“明天你还来吗?”时序秋拘谨地问。
“酒吧?”
“是的。”时序秋的眼底划过一丝期待,他看着尉珩时往往一动不动,一副完全沦陷的样子。
而他那张漂亮的脸,第一次近距离和尉珩离得这么近。让人想起掌心捧住他脸颊的柔软触感。尉珩瞥了一眼,淡淡收回来,“不去。”
时序秋泄气一叹,“好吧。尉珩,再见。”他灰溜溜下了车。
尉珩没回他,开着车飞速离开了。
估计是不会和他再见了。时序秋一路踢着石子儿回到宿舍楼下。这个点楼门早关了,他蹑手蹑手数对窗户,像往常一般敲了敲。
等了一会,段瑞真掀开窗帘,打开了窗子,拽着他把他弄进屋里。
“你真得亏了咱们住一楼。”
时序秋笑不出来,“你今天还没睡。”
“我哪天这工夫睡过。”
“不会是在特意等着给我开窗户吧。”时序秋颇为感动。不过感动马上被冷水湿透。
段瑞真一脸幸福的说:“一方面啦,主要是我得和我女朋友煲电话粥。”
时序秋呿了一声。拿着盆去水房洗漱,段瑞真睡不着,跟在他旁边,追着他问问题。
“爱情事业真双难产啊,哥们。”
“啧,烦死了,别说。”
段瑞真才不听他的,“长得怎么样,有多好看?咱们学校的吗?”
时序秋估计尉珩和他的两个朋友一样,都是B大的,但他还是说了谎,防止段瑞真追问。
“行吧。”段瑞真觉察时序秋不想多说,他也就不多问讨人嫌了。“一会去自习室练字吗?老师的作业还没交。”
“行。”
他都来不及为这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爱情伤心难过,繁重的课业和打工再度挤满时序秋的生活。交不完的书法作品和理论课灌满他的大三,中午的餐厅工作和夜晚调酒的活计折腾得他完全抽不出心思想七想八。
这倒是件好事,记性像风一样的人往往比记性像石头的人活得自在。
只不过时序秋当时还对尉珩抱有幻想。所以第二天到酒吧打工的时候认真等待过一个晚上,尉珩没来。
他又等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来。
连续等了几个晚上,潜意识里大概明白尉珩不会再来了。他心里那份期待消磨光,有关尉珩那张令他心驰神往的脸也逐渐模糊,变成他衣服上随时光黯淡的酒渍。
生活仍旧一成不变。
直到深秋又深了一个周,日历撕开十一月。此时距离搭讪尉珩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时序秋像往常一样站在吧台前面调酒,今晚不到九点客流量爆满。他的排单长到比他人还高。哪怕加派一名人手也还是不够用。
他调的焦头烂额,全身心扑在手里即将调好的自由古巴。青柠汁的沁香,朗姆酒的清甜,气味缠绵着躲进时序秋的鼻子里。他闻得都有些醉人时,有人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时序秋头也没抬,“您好,您要什么?”
“一杯牛奶。”
清冽的嗓音一响起,时序秋猛地一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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