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溪到达宗祠的时候,有点震惊,跨过宗祠门槛的脚都有些迟疑了。
她的事,会让族里长辈操心,但是没想到族里的后辈都来了。乌压压一群人挤在宗祠的院子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不过就是她一个小辈的事么?搞这么大阵仗,都要让她误会有很多人关心自己死活了。好在出门之前,老妈仍旧头疼,张悦溪极力劝阻她出门。
这种场面,她一个人扛就够了。
众人见张悦溪进门来,都挑眉看她一眼。
有人目带同情,有人眼带探究。有人假装不在意,低下头去继续聊天。有人在她身上打量几遍,想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狼狈颓废的气息。
偏偏张悦溪这个人吧,爱较劲。
她出门之前,仔细洗漱过后,还特意挑选了首饰服装搭配后,给自己弄了头发,画个精致的妆容。头发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张悦溪神采奕奕走进去,她的手插在风衣兜里,想找个人问情况,到底是当场宣判,还是怎么着。
有一个年轻人凑过来,高高的个子,浑身有点肉,看着憨厚,眼睛眯眯笑。他和张悦溪一样,是族里旁支的后辈。
早几年,张悦溪见过他,在东十字街。
家里后辈过,张悦溪不记得他名字,但是记得他外出给人看风水的名号,叫吴凡。
吴凡告诉张悦溪,族里已经决定了,对她网开一面,不会把她划出族谱,但是要让她做出承诺,不再给人看风水。
族里长辈和二伯他们就在宗祠的耳房里坐着,准备文书,让张悦溪签字画押。
张悦溪不动声色,问他:“那我要是给人看风水了呢?”
“嗯——我听说的是,被抓到给人看风水的话,不仅要划出族谱,还得如数赔偿给张家。”吴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悦溪的脸色。
张悦溪的眉毛挑起来,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吴凡知道,眼前这女生瘦瘦的,肌肉发达,力气比他一个男的还大,胆子也比他大不少。
大概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他环视四周,才低声劝说道:“主要是你这事,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族里长辈如果不处置,以后明面上做的后辈更多。长辈们也有自己的顾虑,怕出乱子,才想说让你做个承诺。”
张悦溪看着他:“我理解,但是我不允许。”
理解别人的难处,理解别人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不代表她要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这就好比,她打破一个碗,这么小的事却让对方愤怒,不想讲道理,只想给她一巴掌。她能理解别人生气的心情,但是她才不会让人打自己。
族里现在是想把她未来的路封死,她才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吴凡看她眼神坚定,就知道没劝动,于是多说一句:“真的,你现在撞上去,闹得难看,对你自己不好。你现在低头道个歉,嘴上做个承诺,等事态平息了,离1907堡垒远一点的地方,你给人看,那也没事的,谁还真的要跟你过不去呢。”
张悦溪歪头看着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这时候,二伯带着族里几个长辈从耳房走出来,后面跟着张文敏。
他们要决定张悦溪今后的命运。他们自以为自己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
·
一个长辈招呼张悦溪去宗祠。
大家都坐定后,张悦溪一个人站在他们对面。
外面几个后辈围在门外看热闹。
和吴凡说的一样,长辈们“大发慈悲”宣判,他们将以不抛弃她这个条件来限制她未来的人生。
一份文书摆在她面前,张悦溪拿起来看了看,还真是要阻止她余生看风水啊。
有人把笔递给张悦溪,是那个吹火嘴的年轻男人。
他看着张悦溪,嘴角带着一丝笑。
张悦溪沉默了一会,把吹火嘴手里的笔晾在空中,然后把手中的文书轻轻放在长辈们面前的桌上,冷静地宣布:“我以后跟我妈姓,改姓祁。”
所有人都震惊了。长辈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二伯气得少见的有了表情,张文敏则是不屑。
张悦溪没有回头,她身后的同辈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恨不得炸开锅。
毕竟,张悦溪这操作太出乎人意料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主动要从张家族谱上离开。不是你们抛弃了我,而是我不要你们了。
二伯率先骂了一句:“混账!族里长辈对你的宽容,你不仅不知道感恩,还这般罔顾家族道义。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什么叫白眼狼?拿了别人好处,却不懂感恩的人是白眼狼。但是啊,她张悦溪拿了家族里什么好处了?
她和母亲过得艰难的时候,求人的时候,族里一样的视而不见。大概是觉得她家没有男丁,所以总是把她们摆在所有人最后。
这些,张悦溪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张悦溪懒得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
二伯原本就是公报私仇,这时候被张悦溪摆了一道,他气得不行,说的话也很难听。
张悦溪环视四周,包括张文敏,没有人会说二伯一句不好,这就是坐在最高位置的好处吧。
不过好在,她以后脱离了张家,就没有人骑在她头上了。
张悦溪非常冷静:“我的意思,诸位应该是听明白了的。没有异议的话,我先走了。”
旁观的年轻同辈都惊呆了,真没想到,这种场面下,一个丫头还能这么临危不乱。
吴凡更是佩服,张悦溪实在是太有胆识了,拿得起放得下。她做了许多人不敢做的事,说了许多人不敢说的话。羡慕啊。
族里有长辈出来打圆场,说年轻人气盛,都是一时气话,让二伯不要计较;同时让张悦溪给二伯道个歉,这事就这么过去。
张悦溪低头,沉默着给前面一排长辈鞠了三个躬,转身就走。
门口的同辈,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来,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都懵了。
二伯在她身后冷笑,甩出一句话:“她想走就走,我们张家不缺她一个。”
此言一出,十几个小辈原本围在宗祠门外,当下面面相觑,沉默了一分钟后,出现了第一个小辈,跪在众位长辈前面:“不肖子孙,张悦凌也想分家。”
他这么一跪,长辈们气得不行。
“你这个家伙,说什么浑话!”张悦凌他老头还在上头坐着呢。父子俩平时偷偷摸摸在附近的堡垒揽活计,也还算相安无事。
张悦凌昂首挺胸,辩解道:“太爷爷当初立规矩,只是说我们后辈不允许打着张家的旗号外出揽生意,可没有说要因此就把人踢出族谱。如果现在要断了张家后辈看风水的路子,那我情愿分家,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也无怨无悔。”
早两年的时候,张悦凌在外给人看风水,叫族里人发现了,他也是这样被叫到宗祠来承诺不再给人看风水。
当时,张悦凌感觉备受欺辱,但是他没有张悦溪这样的勇气,直接不要张家后人这个身份。
今天他备受鼓舞,想说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出来,身心舒畅。
长辈们气得跳脚,二伯和张文敏眼里的怒气掩盖不住:“都是那个张悦溪搞出来的麻烦。”
吴凡原本是个圆滑的人,他思考再三,站出来,恭敬地说:“长辈们请听我一言。小辈们只是想要讨个生活,没有打着张家的名号,那就不算违反太爷爷定的规矩。现在要求小辈们不干这一行,就是断了大家的生计,这规矩是不是太过了呢?”
对于所有后辈来说,继续留在族谱上,一点好处也没有,反倒处处受限。因此,大家都弯腰请求长辈们考虑,改掉现在的规矩。
·
从宗祠回来后,张悦溪满脸平静。
老妈祁女士一颗心放下来,给她倒茶水,才问她怎样了。
张悦溪简单地说:“我以后可以继续给人看风水。”
“他们怎么会答应?”祁女士十分吃惊。
张悦溪接过茶水:“哦,我说以后我就跟你姓,姓祁。”
他们管不着。
“死丫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祁女士很是懊悔:“你这臭脾气,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去了。”
一整天,家里异常安静,没有人找上门。祁女士坐立不安的,反倒是张悦溪早早洗漱上床,准备去见明天的客户。
她倒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反倒老妈精神不好,似乎是失眠了。
张悦溪出门之前,忍不住安慰老妈:“事已至此,话已经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出去走一圈,到了中午早点午休补神。”
客户在1907堡垒的边缘地带,张悦溪打车到附近。
刚下车,竟然遇到了张文敏。他也刚刚从车上下来,那个吹火嘴的男的给他开车的,看到张悦溪,探出头来。
张文敏直接无视了张悦溪,两人错肩走开。
反倒是那个吹火嘴看着张悦溪,吹了个口哨。
张悦溪习惯性回头。在清理小队中,口哨也是其中一种暗号。
没想到,张悦溪能正眼看自己,吹火嘴得意地笑了。
张悦溪皱着眉头看他,十分无语。
“喂,我说,你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吹火嘴继续嘲讽,“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你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比文敏还厉害,想别人承认你有本事。你这叫虚荣心,晓得不晓得?”
张文敏要去附近的一栋楼,还没走远,听到这个话,回头看着张悦溪。
“只有超过张文敏,才算是有本事。”张悦溪深呼吸一口,恢复平静,“嗯——这个判断标准挺适合你的,不过不好意思,这个不适合我,我的人生目标里并不包括张文敏。”
说完,张悦溪转身就走了,懒得再看吹火嘴的反应。
而远处的张文敏眯了眯眼睛,他第一次开始正视张悦溪。
从小的特训,带来无法比拟的优越感,让他从来没有把其他的同辈放在眼里,但是这一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轻敌。
张悦溪并不是那种只有一腔莽撞的人,她有自己的目标、想法,也会坚定不移执行自己的策略,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别人的威胁嘲讽,只会让她更兴奋地反制。
张悦溪进到客户的楼栋里,进到电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气势汹汹。
不禁想到刚刚吹火嘴说的话,她是在证明自己比张文敏还厉害吗?
“叮——”到楼层了,张悦溪调整状态,去敲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女生探出头来,应该只有二十四五岁。
又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是一个小男孩,三岁多的样子:“姐姐好。”
这……让张悦溪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和小男孩的妈妈差不多大呢。
年轻女生自我介绍:“你是林月吧,你叫我小准就行。”
张悦溪一边环视家里,一边问:“我听说你要改运是吗?”
这小区算是中等偏上的环境,房间里面的装饰和设置,也能看出来,价格不菲。只是因为多了一些小朋友的玩具,导致家里显得非常乱。
“误会误会,不是我。”小准哈哈大笑,“我请你来,是想请你给我妈改运。我听说克夫运也是可以改的,是吗?”
张悦溪往屋子里边看,才发现厨房里还站着一个四十多的阿姨。阿姨本身底子不错,就是脸上疲态很明显,就有些显老:“阿姨好。”
“你这个丫头,老是瞎说什么。”阿姨从厨房端出来果盘。
盘子里都是罕见的水果,其中有一种那是相当相当贵,还不一定买得到。张悦溪一转头,刚好在厨房门口的箱子里看到了这种昂贵的水果。竟然有一箱……
嗯,看来小准她们家是真的很有钱。
阿姨和小准招呼张悦溪,让她坐下来一起吃,张悦溪吃了两颗,还不错,新鲜。
张悦溪没有急着看房子的格局,先准确了解客户的需求再说:“小准,你为什么要给阿姨改运?”
“哎,我爸去世之后,我妈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小准怀里抱着孩子,她若有所思,“现在我结婚生子好久了,我妈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想着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过吧。”
阿姨有些不好意思了,给张悦溪再次塞水果:“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已经习惯一个人过。这个丫头非要给我整这些。”
小准急了:“爸爸去世之后,你多辛苦啊。现在条件好了,找个人关心你不好吗?”
阿姨把小朋友接过来:“我自己都无所谓了,再说了又没有这种缘分,何必强求呢?”
看阿姨这意思,可能有人说过什么难听的话。
果然,小准给张悦溪解释:“林小姐,我请你来,就是这个原因。我爸去世之后,我奶奶和算命的,都说我妈是克夫命。这话多难听,我就不信这鬼话。”
阿姨没再说话,暗暗垂着头,眼角有些湿润。看来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张悦溪大概明白小准和阿姨的诉求了,重新站起来,在屋子里四处查看。
看得差不多了,她拿出罗盘,首先定出房屋朝向。
朝向是正南,问题简单了很多。
这屋子里一共三间房,西北角、西南角和东南角都有房,厨房和厕所在正北方向上,这房子的格局相当不错。
张悦溪指着西北角的那间房:“阿姨,叔叔去世之后,你是不是一直住的这间房?”
小准还没反应过来,她点点头:“是啊,我爸去世之后,我们家就换到这里来住,我妈一直住在这间房。”
阿姨年纪大些,她被张悦溪的话惊到了:“林小姐,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叔叔去世之后,您一个人带着小准生活。”张悦溪想到了自己和祁女士这些年,解释道,“有的人命格注定了。就是会在丈夫去世之后,刚好就住到西北角。西北角原本是乾卦,也就是爸爸所在的位置。妈妈如果住到这里来,就会担起爸爸的责任,也就是小准刚刚说的,您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
说到这里,小准和阿姨的眼睛都红了,阿姨悄悄抬手抹眼泪。
也不知道,在过去那么多年,祁女士是不是也经常在女儿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眼泪。
小准问:“那我妈住在这里不好,是不是?”
张悦溪点头:“阿姨一个人要母兼父职,会孤星到老,也就是所谓的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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