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一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
她看到床头放的好好的保温杯,再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的陆今竹,她睁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又看了一眼林饰,疑惑的歪了歪头,好像在问她怎么在天黑的时候起床了。
林饰把她的脸遮住:“别撒娇。”她受不住。
又问:“阿竹是不是还没吃东西,饿不饿?”说着,人已经准备起床,被子滑下来,露出里面的热水袋,过了好几个小时,却还是温度很高,她想到什么似的,去抓陆今竹的手,果然是烫的,难怪她醒之前还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揉肚子。
这个温度要不是因为她感觉不到,是个人都会感觉烫手,简直要被烫熟了。
“你傻不傻啊,你要把你自己弄熟了。”林饰心疼的给她的手降温。
陆今竹任由她动作,眼神落在她身上,在她动作的时候,很慢的开口说了一句:“四四。”
声音很轻,很哑,像生锈了的齿轮一样因为许久没有运行而显得有些一卡一顿,生涩的,缓慢的,迟钝的,呼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熟悉又陌生,是来源于她记忆中的声线,温和轻柔,而不是如同嘶吼一样的语言。
林饰迟钝的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惯性又自然的应了一声,随后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戛然而止。
她抬起眼睛,浅色的瞳孔湿漉漉的像雨天里的太阳,柔软却又能灼伤人。
说不出话的变成了林饰,她好像在一瞬间忘记了怎么说话,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直到陆今竹又叫了一遍:“四四。”
比第一遍更连贯,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林饰这时才找回了发声装置,她情绪激动的爬起来,整个人都要压到陆今竹的身上,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今竹:“阿竹,你会说话了是不是?再说一遍好不好?”
对于林饰的期待,陆今竹不理解,但还是照办:“四四。”
林饰于是声音有点抖的应道:“嗯,我在,四四在。”
这次不需要她提醒,陆今竹就无师自通的再次开口道:“阿竹喜欢四四。”
比之前更慢,更卡顿,前面四个字的读音含糊不清,如果不是林饰太了解陆今竹根本听不明白。
唯独后面两个字,虽然同样的慢,但却很清晰。
林饰抱着陆今竹又哭又笑。
她说的第一个字是她的名字,说的第一句话是对她的告白。
林饰抵着她的额头:“我教的明明是‘四四喜欢阿竹’,你就有这么喜欢我啊陆今竹,你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恋爱脑了。”
不过没关系,她们两个恋爱脑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林饰琢磨着这个词汇,觉得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的让她整个人都在冒泡泡。
小腹的坠痛还在忍受限度内,林饰起床给陆今竹取了一包血,却总觉得她在饮血的时候,总是若有若无的看自己。
林饰想,现在的她在陆今竹眼里,大概就跟一盆刚出锅的红烧肉似的。
这种奇怪的比喻让她有点想笑,一个笑容还没露出来,陆今竹忽然警觉的站了起来,目光看向连通走廊的房门。
她的笑就在一瞬间收了起来,也跟着警觉起来。
陆今竹的五感除去视力,其余的都要比她高上一大截,一点细小的动静也能被收入耳朵里,所以哪怕林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仍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信任陆今竹。
只是好巧不巧的是,对方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她连稍微剧烈的运动都做不了,但这时候也只能拎起自己的刀。
和陆今竹一起靠在门边,林饰耳朵附在门上,放轻呼吸,细细听着。
这大半夜的,不可能是来搜物资的,也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她更想对方主动离开,不然的话就免不了要打交道,但她暂时没有听到她竖起来的围墙有被破坏的动静。
但等了很久,既没有下一步动作,却也没有离开,林饰有些拿不准了,对方不走,她是不可能安心睡去的,但一直精神紧绷的贴在门上,夜里气温低,她的腹痛隐隐有加剧的迹象。
而她透过门缝,隐约听到了一点很细小的声音。
林饰握紧了刀具,皱了皱眉,她判断了好一会,才确定,那是一个女性的抽泣声。
听动静只有一个人,这让林饰放松不少。
等是不可能再这样等下去,万一对方不走,她不可能在这里蹲一夜,不谈她的身体受不受得住,等待本身就是一件很被动的事,有陆今竹在,只要对方人数不多,林饰大部分情况下是不怕的。
而且听动静,对方离的有一段距离,大概率在二楼的楼道口,她完全可以趁着夜色主动出击,对方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毕竟现在已经很晚了,末日又没有夜生活,如果不是偶然,她也不会在现在还醒着,这就是她们的优势。
她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走出去,陆今竹就跟在她后面,很聪明的跟着林饰一起压低脚步。
她在设阻挡的时候,特地留了一处可以从里面拉开的小门,很窄,能够让她侧身通过,把抵住门的带小轮子的柜子拉开就可以打开。从外面看不出来,很隐蔽。
外边的哭声很好的掩盖了她们动作发出的细微动静,林饰率先侧身挤出去,透过月光可以朦朦胧胧的看见对方的身影。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但其中一个被正在哭的那个抱住上半身,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像是晕过去了。
从身形可以看出那躺着的人偏高,也是个女性,而抱着她的那个要矮上一些,偏瘦。
这样的组合,按照习惯性的思维,眼下的这个大概是受保护者,所以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没忍住哭了出来,才会没有警觉性的任由她们靠近。
不过现在恰好,这样一个出现在队友里会有些头疼的人,现在是在她的对立面,也就给了林饰操作的余地。
她的动作是在末日里练出来的灵活和无声无息,借着黑夜的掩饰靠着楼梯的遮挡摸到了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这个距离是林饰骤然突袭,能够确保拿下对方的最近距离。
但她现在的身体不适,成功率还剩几成实在不好说。
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趁对方埋下头过去的一个间隙,突然猛的一起身,翻过栏杆。
等对方意识到有人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声下意识的喊叫被林饰的手堵在嘴里,林饰的尖刀就架在她细嫩脖颈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她的手很稳,哪怕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也稳稳的停在了她脖子前,没有第一时间痛下杀手。
这其中原因,有哪怕已经末日快两个月,而林饰除了一次借丧尸之手,除去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还从来没有杀过同类,都是文明时代出来的普通人,真正第一次想要对同类下手,从来都没有小说里说的那么容易,所以林饰在下手的一瞬间,还是改了主意,只是压制住了对方。
其次便是她大致能确保她有对方之上的实力,所以才敢如此行事,不然哪怕再会造成心理阴影,林饰也决然会狠狠的把刀子压下去。
她的手一向很稳,能够确保一击致命。
林饰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别动。”
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认真,对方停止了挣扎,只剩下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她不受控制的想要去扒开林饰捂着她口鼻的那只手,沉重而用力的喘息。
林饰感觉到她在发汗。
按理说过度紧张是会有一些身体上的不适反应,但身为医生的林饰,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她松开了手,对方没有再出声,只是急促的呼吸中,手抖抖索索的从衣服侧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在口腔内胡乱的吸了两口。
这是一个哮喘病人。
竟然被她吓得犯了病,林饰等她缓过来后,这时陆今竹也来到了她的身边,林饰让陆今竹制住她,这才沉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她喘了两口气,才断断续续的接着道:“她受伤了,我们来找人,只是在这里躲一会。”
“找人?”林饰冷了脸色,对她拙劣的谎言感到无语:“这一片都没有别人,你找谁?”
“没有别人?”对方也是一愣,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顾自己还被陆今竹制住,压低了声音,还是没压住语气中那一点希绸。
“你是林饰吗?我找林饰。”对方磕绊的却清楚的说出了她的名字。
这下惊疑不定的变成了林饰,她对眼前的人确实毫无印象,也不觉得南宁还有认识自己,并且会特意找过来的人,但对方又确确实实的说出了她的名字。
“我不认识你。”林饰肯定道:“你找错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似乎想要解释,但有些语无伦次,说了好几句都没有说清楚想要表达的,最后指着一旁靠在墙边的女人:“你不认识我,或许认识她,她叫徐周。”
“徐周?”林饰念了一遍,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对这名字有点印象。
她打开手电在徐周脸上照了一下,黑暗散去了一瞬间,精致却闭着眼睛,惨白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映入她的眼睛,不是很眼熟,但她确实有点印象。
名字和脸对上号,林饰总算想起来了这人是谁,和她们一起闯医院的那个家伙,林饰对她印象还不错。
但如果是在外面遇到,林饰断然是不会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出手相助的,但对方都跑到她门前来了,还指名道姓的要找她。
林饰沉默了,她的上一次出手相助并没有带来好结果,她还记得那个下午。
她们的房东,是一个独自带着三岁孩子的中年女性,一个单亲妈妈,却很乐观,很开朗,人很好相处,会给她们送自己做的一些小吃,会在她们回来的时候扬着一张很灿烂的笑脸打招呼,那个孩子还抓过她的手,含含糊糊的喊姐姐。
是一对很阳光,很好相处的母女,她们住在这里四年,哪怕是普通邻居也有一点邻里情了。
她们知道她是医生,所以在生病的第一时间就上门求助,再三保证没有感染没有受伤。
于是林饰心软了,她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她无法看着那样一个小生命在她的眼前逝去。
孩子高烧,发热,她只开了一个不大的门缝,简单查看,又递了药出去,再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全程不到五分钟。
但就是那五分钟,就是那短短的五分钟,那双柔软的小小的,曾经喊她姐姐的时候抓上来的手,在挣扎间差点在她手上添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是差点呢,因为比她更注意,更紧张的陆今竹在前一秒拍开了她的手。
她不知道那个很开朗的,好相处的单亲母亲,为什么要隐瞒孩子已被感染。
或许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哪怕在孩子已经感染的时候,她也仍抱着最后一丝可以被治愈的希望,所以可以为了这样一点希望,选择把危险过渡给了一个善良的,信任她的女孩子。
在陆今竹手腕上看到那一点细小伤口的时候,林饰祈祷过,痛苦过,号啕大哭过,但最后陆今竹也只是抱住她,用一如往常的温柔声线告诉她,她没有错,错的是别人,善良永远不会是一种错。
哪怕需要承担代价,哪怕会明知会承担风险,可能天真,可能愚昧,可能后悔,但不管什么样,那都不是一种错误。
就像总有善良的人在为别人负重前行一样,她喜欢林饰的善良,也庆幸她可以为林饰承担代价,她最后也没有任何一句责怪,只是要她活下去。
于是林饰就那样愧疚的,痛苦的活了下去,一直到她重新见到陆今竹的那天。
林饰想,她是蠢的,是被发到互联网上会被说一千句,一万句不值当的人。
因为她哪怕经过那样的痛苦,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已经可以漠然冷淡的时候,她却还是很不应该的心软了。
她所有一切的痛苦只是不愿意承担代价的人是陆今竹,是她最爱的陆今竹。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一直长到被制住的女人的心沉了下去,她们在这座城市里也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如果林饰拒绝了,她们或许就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她很低声的哭着,祈求道:“她的伤是枪伤,是被人伤的,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这里,我保证她没有感染,她受伤的时间早就过了病毒的潜伏期了,求你们救救她吧。”
林饰下意识的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陆今竹,却发现她没办法告诉她该怎么做。
不,就算在以前,陆今竹也不会替她做决定,她总是那样毫不犹豫的坚定的站在她那一边,哪怕明知道她选的是悬崖,也会是非不分,义无反顾的陪她跳下去。
林饰想,或许她要再做一次蠢事了,只是这一次,风险由她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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