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伽黎被李叔喊起来下楼吃早点,却没见南流景的身影。
他没问,李叔却主动道:“少爷这两天堆积了太多工作,所以一早去了公司。”
沈伽黎:“哦,我没问,你可以不用告知。”
明明是漠不关心的语气,在李叔听来却是:
“不要告诉我那个讨厌鬼的行踪,昨晚他差点害人下不来床哼。”
等待沈伽黎吃完早点,已经快到中午,李叔拎出熨烫板正的衣裤,恭敬道:“沈先生吃完早点后就换衣服吧,根据少爷指示,我们今天下午要一起出门办事。”
沈伽黎不知道他和李叔有什么事要一起办,不想去。
他开始演,痛苦揉着眉心:“昨晚你家少爷对我折腾得太狠,没睡好,头疼,容我上去躺个十小时。”
李叔笑吟吟道:“请允许我为您预约家庭医生做个全身检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想身体好……”
“衣服换好了,李叔,可以出门了。”
*
天气阴沉沉的,非常适合待在家里睡觉。
坐在车上的沈伽黎不明白,这么好的天气,李叔为何偏要迫害一个丧批。
车窗外,沿途风景缓缓划过,越来越小。
沈伽黎想问李叔到底去哪,但刚一张嘴,忽觉好累,下一秒便闭嘴闭眼。
随着车子停停走走,沈伽黎睡睡醒醒,迷迷糊糊中,车子停靠在路边,李叔下车为他打开车门:“沈先生,到了。”
沈伽黎抬眼望去。
偌大的橘底牌子上,贴着亚克力大字:
“七色花美育学校”
文字周围还贴了些彩色向日葵、长颈鹿的图案,玻璃门两侧还摆着用纸壳做成的动物模型。
沈伽黎:……
门口,衣着时尚的年轻辣妈领着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匆匆进门。
“这是……?”沈伽黎傻了眼。
“少爷很关心您,希望能为您找到感兴趣的事,所以让我为您预约了创意美术试听课。”李叔道。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是幼儿美术培训。”沈伽黎指着门牌上的“幼儿”俩字,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少爷吩咐过,不能离家超过两公里,这是方圆两公里内唯一一家培训机构。”李叔笑眯眯,“而且,以沈先生您的绘画水平,还达不到成人培训班水准。”
沈伽黎:瞪——
说话间,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挂着标准职业微笑:“李先生对吧,您好,我是七色花学校的美术组长小鹿老师,昨晚是您预约了我们的创意美术试听课对吧。”
李先生和小鹿老师握过手:“我家孩子比较特殊,劳您多费心了。”
“这是我们应该的,还有十分钟上课,伽黎小朋友快下车吧。”小鹿老师俯身看向车内。
笑容一秒僵硬,但多年的从教经验令她很快恢复笑脸。
这什么小朋友这么大一只!不对,这是个成年人啊!
不慌不慌,兴许是智商水准还停留在幼儿园,这种孩子她不是没见过,淡定。
“伽黎小朋友快进来洗洗小手,我们马上要开始好玩有趣的绘画之旅了哦。”小鹿老师对沈伽黎伸出一只手。
沈伽黎:……
沈伽黎无奈,下车跟着小鹿老师进了学校。
一进门,小孩那堪比土匪进村的嗷呜声刺的沈伽黎耳膜生疼。
他绝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
小鹿老师推开向日葵班的门,喊了授课老师出来。
授课老师一看到门外的沈伽黎,内心激动不已,猜测着这是哪个孩子的家长,也太帅了吧!
当她得知这是今天来试听的学生后,笑容逐渐消失.jpg
坐在门口等待的家长们满脸不可置信,纷纷凑到一起议论着这个大孩子是不是智商有点问题。
而这时,李叔已经在教室里架好直播设备,根据他们少爷的要求,要全程转播沈伽黎的上课情况给他看。
收到消息,正在办公室的南流景打开电脑,点进他个人专属的直播间。
入眼便是一堆穿着橘色罩褂的小朋友,目测平均年龄不超过六岁,正瞅着沈伽黎好奇询问老师他是不是新来的老师。
负责授课的小兔老师笑得尴尬:“这是今天和大家一起玩耍的沈伽黎小朋友哦,你们可以喊他黎黎。”
“老师他为什么长这么高啊!是巨人么!”
沈伽黎幽幽看向那个小孩,满眼写着“好烦,别来沾边”。
下一秒,小孩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哭。
屏幕后的南流景单手抵住下巴,手指遮挡住嘴角的似笑非笑。
小兔老师想哭。组长特意叮嘱过,今天来的孩子出身大财团,一定要多照顾他,如果他喜欢这边课程,是打算直接报下两年课程,还说自此以后学校的美术用具都由他们出资提供。
但为什么是成年人啊……
为了制造孩子们喜欢的洪亮声音,小兔老师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时不时看一眼架在教室一角的直播设备,压力巨大。
沈伽黎对美术毫无兴趣,他无法理解拿着脏兮兮的颜色在纸上乱涂一气就叫美育么?
有这精力,去把村头旱厕擦出来不好么。
坐在一堆幼儿园小孩中间,沈伽黎已经觉得如坐针毡,可小兔老师时刻牢记多关照他的使命,偏要点他起来回答问题,还说如果他回答得好,会奖励给他一个小贴纸。
沈伽黎:……
小兔老师:“老师刚才讲过了,我们来回忆一下,蝴蝶的翅膀是什么形状的?”
沈伽黎眼神瞥到教室内张贴的学生作品,随口道:“条形。”
“为什么是条形呢……”哪怕他说个水滴形都比条形靠谱。
沈伽黎缓缓指向其中一幅作品,彩色蝴蝶下趴着一只满脸艳羡的毛毛虫,等待自己也能变成美丽蝴蝶。
小兔老师干笑两声:“黎黎小朋友能够发散想象,想到蝴蝶前身,真棒,大家给他一点掌声好不好。”
一堆幼儿园小孩对着沈伽黎齐齐鼓掌。
虽然他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幼儿教育中,奉行多鼓励少否定,老师还是给了他一个小贴纸。
Q版草莓图案的贴纸,老师还热情的给他贴在了眉心,和其他小孩一样……
南流景看着他眉心那个小草莓,终于没忍住,别过脸轻笑出声。
有点可爱。
他忽然合上电脑,按下座机自动拨号:“杨司机,我今天要提早下班,麻烦你现在过来。”
司机开了车过来,喋喋不休道:“南总,今天是有什么重要事?我送您去哪里。”
在员工眼里,南流景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即便在家休息也时刻对着电脑工作,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南流景下班下得这么早。
“淮海路的七色花美育学校。”
司机:?
你要说某某酒店,还能理解,七色花美育?听起来那么幼儿呢。
*
折磨人的一节课终于结束,沈伽黎被老师喊到外面走廊拍照留念。
他举着自己黑乎乎一坨看不出原样的作品,站在一堆平均身高一米的小朋友中间。
虚弱.jpg
李叔笑得像朵迎春花,就跟那些带孙子来上课的爷奶一样,觉得孙子可太厉害了,这用色、这构图!简直是达芬奇再世,举个手机对着人和作品狂拍几十张,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沈伽黎用脚尖划拉着地面,想看看有没有能让他顺利钻进去的地缝。
就在这时,李叔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看来电,立马收起笑容,捂着领带一路小跑到门外。
再次出现时,身边多了个坐轮椅的男人,口罩墨镜一应俱全,捂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出来。
小鹿老师只一眼,就知道这男人才是背后的预备役大金主,往那一坐,气势骇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盛气凌人的傲蔑。
南!流!景!
小鹿老师终于回忆起,为何沈伽黎这个名字如此耳熟,以及这个传闻中从不露脸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是幻海电子大财团家的长子!
其他家长听到动静,孩子也不顾了,一窝蜂跑过来围观。
沈伽黎还在那举着他的破画,心里抱怨着到底要拍到什么时候。
下一秒,他最不想看到的男人出现了。
小鹿老师赶紧亲切牵起沈伽黎的手,对南流景笑道:“南先生,咱们这边谈。”
按照正常流程,课程结束后就要拉着家长对孩子进行一波吹捧,最后签单完成任务。
空旷教室中,沈伽黎坐在南流景身边,对面坐着小鹿老师,面前摆着沈伽黎的大作。
沈伽黎现在魂儿都没了半条,趴在桌上翕了眼。
其他老师颇有眼力见的端了茶水点心过来,然后躲在门外悄悄窥视这个传说中的男人。
大型连锁培训学校那么多,谁能想到财团长子会下榻他们这小小机构。
老师问沈伽黎:“沈先生觉得我们的创意美术课程如何,有趣么。”
沈伽黎知道,如果他如实回答很无聊,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无休止的游说以及上不完的试听课。
他趴在桌上,缓缓抬手,比了个大拇指。
南流景捏着画作边缘,倨傲垂视一眼:“老师觉得他作品如何,有天赋么。”
“非常棒!没基础还能画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天赋型选手了。”
南流景狐疑地再看一眼:“乌黑一团看不出什么东西,也非常棒?”
小鹿老师卡壳,半晌露出一抹尴尬笑容。
南流景拿起作品,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沈伽黎的脑袋把人弄醒。
沈伽黎睡眼惺忪望着作品,眉眼尽是慵懒。
“你来说,你画的是什么。”
沈伽黎瞥了眼画作,漫不经心道:“毛毛虫。”
他已经忘了这节课的主题,只记得那只仰望天空的毛毛虫。
“是蝴蝶,毛毛虫化茧后的成熟形态,说毛毛虫也对。”小鹿老师忙尬笑着打圆场。
面对其他家长她游刃有余,但面对南流景时,脑子就变成了浆糊。
南流景指指那黑乎乎一坨:“那你说说,哪里是翅膀,身体又在哪。”
沈伽黎欲哭无泪。怎么还要他说,放过他好不好,就算说出哪里是翅膀哪里是身体,就能改变他画画很烂的事实么?
为什么人都喜欢自己骗自己。
他干脆身子一歪,抱住南流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他衣领,声音通过后鼻腔发出:
“我不想说……我好累,我们回家吧。”
吴侬软语,像在撒娇。
别说,这姿态还真是像极了耍赖皮的小朋友。这一招用在小朋友身上,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南流景眉间一蹙,毫不怜香惜玉地拎着他的后衣领让他端正坐好。
不想报课是吧,想讨清闲是吧。
“你好,小……鹿老师对吧,关于贵校的创意课程,我觉得很不错,综合考虑后,我决定报名两年课程,外加期间提供所有美术用具,哪边缴费。”
沈伽黎终于清醒,他看到了小鹿老师难掩的喜色,以及南流景的平静无风。
……
临走前,沈伽黎拎着报课即送的绘画套装,听着小鹿老师从未停止的折磨:“回家之后,黎黎小朋友可以把今天课程再给南先生展示一遍,加强记忆哦。”
沈伽黎:光速去世给你们看哦(微笑)
车上。
南流景膝间还摊着沈伽黎的大作,他垂了眼,反复观察着那些凌乱线条。
一旁的沈伽黎已经快要因为这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心脏病发,病恹恹地倚靠着窗户昏昏欲睡。
“今天开心么。”南流景忽而发声,声音淡淡的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伽黎没料到他竟会主动关心自己,但耿直的性子令他道:“不开心,所以以后可以不用再去了么。”
南流景鼻间一声冷笑:“不可以,我说过会慢慢折磨你,干脆再续费五年课程怎样。”
沈伽黎没力气和他打嘴仗,缓缓翕了眼。
半天没等到沈伽黎的回应,南流景侧首望去,刚好车子经过艺术中心,淡淡的渐变紫灯光在沈伽黎的脸上划出眉眼高鼻起伏的轮廓线,长睫投出的投影也根根分明。
他的眉间还贴着Q版小草莓的贴纸忘了摘,圆滚滚胖乎乎。
还贴着做什么,故意装可爱给谁看。
南流景抬手想摇醒沈伽黎,让他赶紧把这碍眼的草莓撕了去。
手顿在半空,良久,默默收了回去,凌厉的剑眉渐渐舒展出好看的弧度。
罢了,贴着吧,看他能贴到什么时候。
*
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
虽然七点是别人家吃饭的时间,但沈伽黎:得赶紧躺了。
丧懒咸一定要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刚扒拉出睡衣准备去洗澡,迎头撞上一高大男人。沈伽黎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想被男人的尊容影响心情。
虽然那男人坐在轮椅上,但通过他的肩宽程度、腿长比例来看,保守估计190+,因此用高大形容并不为过。
南流景就像进自己房间一样毫不客气进了门,往桌前一坐,打开电脑。
“进我房间干嘛。”沈伽黎瞅着他的背影,语气不善。
“这整栋房子,可有一块地板是属于你?”南流景戴上眼镜,将他眉眼间盛气凌人的气势遮掩几分,精致的铂金边眼镜为他平添几分儒雅。
但他说出口的话一点也不儒雅。
沈伽黎捏紧小拳拳,他恨,恨那些哄抬房价的资本头子。
但他并不服气:“我有存款,买你一块地板绰绰有余。”
买两块可能就不够了。他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南流景对他那块儿八毛的毫无兴趣,手指轻点桌面:“过来坐,把今天课上学到的再画一遍给我看。”
沈伽黎不理解,随便找头猩猩学两天都画得比他好,南流景到底欣赏他画作哪一点?还非要再看一遍。
他往床头一瘫,垂了眼,虚弱的声音仿佛空气中的浮游物:“如果你对我之前提出的方案不满意,我可以为你研究其他十大酷刑,但画画,不可能。”
南流景扫了眼腕表,漫不经心道:“画画,或准备晚餐,选一个,如果两个都不选,一会儿李叔会上来劝你。”
沈伽黎哪里会料到,他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会被李叔死死拿捏。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沈伽黎幽幽起身,拿过七色花送的绘画套装,坐在桌前……
电脑里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
不得不说,南流景真的很老旧,这年头竟然会有年轻人看新闻联播。
“今天上课老师讲了什么。”南流景问。
虽然他全程观看转播,但就是要听沈伽黎全部复述一遍,但凡他不从,就能合理给他扣上“不认真听讲浪费钱”的帽子。
沈伽黎哪里知道老师讲了什么,上课期间三魂六魄集体出走,坐在那的只是具壳子。
“老师讲……毛毛虫是条形的。”他拿着黑色水彩笔在纸上画出长长一道。
“然后讲,毛毛虫羡慕……羡慕……”想不起来了。
羡慕了N遍循环,像卡了的磁带。
这时,新闻播报忽然传来主持人清脆洪亮的声音:“今日,我国南部地区迎来强降雨,台风登陆内地,造成多处房屋受损,两人失踪,但位于台风中心的凤凰山庄却稳如磐石,没有受到任何损坏,让我们连线前方记者。”
接着,呼啸风声伴随着暴雨声从电脑里传来,记者声嘶力竭喊道:
“我现在位于凤凰山庄门口!经过专家解释!认为是该陵园中独特的三角形设计形成了最稳固的结构!虽然在此之前,多位客户反映称来去极不方便,但这次……”
后面说了什么沈伽黎无心再听,心中的喜悦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圈扩大。
进不去出不来,极其不方便的陵园?
如果有朝一日他也有机会躺在这种全封闭式的墓穴中,岂不是也没人再能来骚扰他?更不用听那些毫无诚意缀满祷词的哀悼。
好……爽……
“羡慕什么。”南流景冷漠且不耐的声线穿插进沈伽黎的幻想中。
“羡慕,南不通北不透的大宅子……”沈伽黎望着屏幕中的陵园现场照,喃喃着。
南流景诧异看过去。
屏幕反光在他鼻尖投出一点莹润蓝光,在他的瞳孔中涂满璀错星光,最诡异的是,望着陵园照片,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暗含期盼的浅笑。
南流景:……?
日后的南流景回想起今天说过的话,试图挽尊:“房子都是你的,你是我的。”
沈伽黎:“上一次听到这么油腻的话,还是在上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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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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