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檐从来没有见过像姜砚一样人缘这么好的人。
男生女生似乎都很喜欢他,哪怕抛开优越的长相不谈,他的性格都是那么讨人喜欢。姜砚谁的忙都不会拒绝,甚至会在别人开口前就主动帮忙。他好像不需要什么还礼或让别人欠下人情,只是理所应当地就这么做了。
少年搬书的时候把外套拉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有力的小臂和手腕。眼睛清亮,有如水浸过。他骨肉停匀,看起来瘦削而高挑,抱着一摞书走在路的中间,很多人自然而然地也就跟在他的旁边说笑,俨然是个极具亲和力的领导人物。
阳光流连在姜砚的肩上,林山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像是偌大舞台上的唯一主角,姜砚就站在唯一的光束之内。他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号召力。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目光。
但是林山檐却不觉得他是个容易接近的人。
姜砚下课的时候常常在睡觉,校服外套一盖除了江柏昭和谢泽谁都不敢打扰;上课的时候会戴上自己的半框眼镜认真听讲,做笔记。他极不爱听政法课,每次政治老师蔡兴上课他全程都会低着脑袋自己刷题。
一整天过去林山檐竟然完全找不到什么机会来和他说话。
全国的高中都有着抢澡位或饭的传统,而实验班的规矩就是管你讲没讲完,下课铃一响必须让我冲出教室门。
——一场轰轰烈烈的动物大迁徙就这样随着铃声响起开始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涌出了教室门,首先冲出去的就是谢泽。这个人仗着自己发达的运动神经在一众冲跑的学生里遥遥领先。他永远是那只领头的羚羊,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响在还只有铃声回荡的教学楼时,整个高二年级的脚步声也就紧随其后地如同枪林弹雨般响起了。
他一边无视值日老师的警告,一边回头大喊:“江柏昭你要吃什么———!”
江柏昭则悠悠哉哉地在六楼举起自己加粗的菜牌。
姜砚是走读生,吃饭不需要和在校生抢。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握着笔,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直到写完这张历史试卷最后一道开放题,他才抬起头。姜砚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后颈上顺便扭了扭脖子,另一只手按掉了桌上的计时器。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有些出神。
这里堆满了书和试卷,定制的小推车摆在了书桌之间,不少崩断了一条带子的书袋颤巍巍地挂在桌沿。举目望去是一山比一山高的书,偶尔有几只公仔和零食冒头。
实验班的进度比其他班都要快,在别人学完一本书的时间里他们已经飞快拉进度讲完两本书了。他们从高二开始就不断地刷高考卷或模拟卷,上课只讲解卷子上的高难点或挖深知识点。每天晚修都要考试,主三科每晚都考,副三科则两科两科轮天上。
简而言之,每天晚上都要在五个小时内完成五场考试。
周末的考试用时模拟高考,较为正式,全级统一参加,同时也影响实验班班内的座次。
贴在姜砚背后的成绩单每天早上都会更新,上个学期到这个学期前半段,他几乎都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每周或带喜或带忧地搬东西移桌子。
他的座次则从来没有变过。
这种怪物级别的试炼场,他只是一个误入其中的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趴在桌子上对着自己的排名又是一阵唏嘘。
姜砚把侧脸贴在试卷上,慢慢地哼起了歌。他把手放进抽屉,胡乱地拍了起来。
“考考考不完~做也做不完~”
“喵?”
这声突兀的猫叫让他猛地坐了起来,姜砚看着教室门口的林山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看着今早被颁下来的太子爷:……
林山檐的心跳有点快,他的手抬高了一点,好让姜砚看清楚罪魁祸首——他怀里有一只猫。
姜砚还是很无语。
太子爷从猫后面露出脸友好地补充道:“是猫。”
是猫不是鬼。特意提醒一下真是太贴心了。姜砚扯了扯嘴角。
“学校的野猫最好不要碰,小心它抓你。”姜砚收拾好东西,背上单肩包,强忍着哼歌被撞破的尴尬准备开溜。
刚抬脚就听到太子问:“今晚不是要考试吗?”
“嗯,我走读,明早回。试卷我已经从老蔡那里拿了,放心,我为人正直诚实绝对不会作弊。”姜砚微笑回答,心里自动地补完了后半句——不然也不会一直坐在这里。
但是林山檐趁他没说完,早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挪到了他的跟前。
姜砚面上保持着微笑,看他举着猫离自己越来越近,微笑面具都快碎了。
“我也是走读生,不过对学校附近不怎么了解,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你也没吃晚饭,你方便带我一起去吗?我可以请你吃饭。”林山檐问道。他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声音却极具蛊惑性,如同被拨动的琴弦或夜曲。
他说话,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看着姜砚的眼睛却无比的诚恳。
姜砚一瞬间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如果拒绝了他,就会让全世界的人都失望。他合理怀疑是今天上午他和江柏昭、谢泽打赌赌赢时的嘴脸太过得意,让这个家伙误会了什么。
猫在这个时刻适时地叫了一声。
漫长的沉默里,姜砚面色复杂,他摸了摸猫的背。
“好。”
所以太子爷不应该是会被豪车接送、有管家老爷爷慈眉善目地为他开门并说:“少爷,请进”吗?
为什么会跟自己一起去菜市场?
姜砚沉默了。
他本来把林山檐带到了一个他认为不错的餐厅,但是太子爷看到自己走后也立刻跟了出来。
林山檐眉心微蹙,从餐厅里面追到他跟前问他怎么了,有急事吗。
姜砚无可奈何地解释:“我要回家给奶奶做饭。”
G市的街道总是车水马龙,姜砚看到林山檐想要拉住他的手顿了一下,僵在半空。那个希腊雕像缓缓低下了头,长睫毛半遮住他浅色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林山檐收回了手,片刻后礼貌地笑了笑:“抱歉。”
姜砚莫名感觉自己被他的眼神刺痛了。
两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后,姜砚半信半疑地说:“如果你不介意……”
林山檐微微一笑。
于是他们一起走去淘金市场。
姜砚背着单肩包,里面是今晚的五套卷子和一本历史书。他走在前面带路,头顶是开得热烈的三角梅。林山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身影在一簇簇鲜红的三角梅中间若隐若现。
身侧的道路有载着狗的大叔开着电动开过,沿阶还有提着一大篮菜、在陡坡上仍健步如飞的老奶奶,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孩拿着卡牌并肩走下来。
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姜砚两步两步跨上楼梯,两边是老式的居民楼,电线和管道纵横在老化的墙上。他出了学校心情很好,时不时回头跟林山檐说话:“这里什么都有,你如果想买东西,可以来这里看看,货比三家,总能找到物美价廉的。”
林山檐目不斜视,看着他说:“好。”
姜砚看着他平整崭新的衣领和宽肩,意识到自己刚向富豪继承人说要货比三家,顿时觉得没意思。
林山檐仰着头,落后他几阶,却看到他转过身时小小地吐了吐舌。
“晚上好,阿姨!是呀,今日真是好热!”
“唔洗唔洗,送咁多我哋食唔齐!多谢阿婶……”
(不用不用,送这么多我们吃不完)
“系啊系啊,奶奶系屋企……”
(是啊是啊,奶奶留在家里)
“电视又坏了咩,今晚食得饭来帮你啦。”(电视又坏了吗,今晚吃完饭来帮你)
“后面个靓仔系我同学……哎厶有女仔中意我……”
(后面那个帅哥是我同学,没有女孩子喜欢我)
……
姜砚熟练地应付着关心他的摊主们,他讲粤语有种莫名的懒散,从容回复问侯他的人,走到哪说到哪,忙得像是整个菜市场的老大。
林山檐跟在他身后,听着他操着自己听不懂的粤语走过不同的摊位,有时候是跟人打招呼,有时候会弯下腰抓起一把菜看看,然后递给摊主阿姨。摊主阿姨显然又是他的熟识,在他的袋子里又多放了一把菜,姜砚婉拒不成,只好留下点现金拖着林山檐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里充斥着各种气味、各种声音,耳边是喇叭里传出的公鸭嗓、单调重复的“一块一斤”,鼻子闻到的是鱼腥味、韭菜味、生肉味……蔬菜和水果用箱子装着,摞得很高,电瓶车招摇而过,时不时停下瞅一眼新鲜程度。
林山檐很自觉地帮姜砚背包提菜,姜砚假模假样地推搪了一下就让他提着了。林山檐手里提着姜砚精心挑选的战利品,跟着他兜兜转转,看他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冲上去帮鱼档的大叔捉跳出来的鱼,转过身又温声细语地去哄好旁边流眼泪的小女孩。连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猪肉档老板都对他友好至极。
姜砚跟林山檐说,那是因为这个大哥曾经突发心脏病,他本来临时想买点包饺子的肉馅,结果大哥直挺挺地倒了,吓他一跳。他就立刻冲上去给人家做心肺复苏。
姜砚在这里更健谈,随意地给林山檐介绍他知道的、他喜爱的。林山檐听得懂人们对姜砚的夸奖,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夸他是好孩子,夸他孝顺又聪明。
他从姜砚懒散的语调里知道糖水铺的炸牛奶味道不错,那家的牛肉是最新鲜的。
总之姜砚要挑最新鲜的蔬菜、活蹦乱跳的鱼和蒜,附赠别人往他怀里塞的葱、姜和猪骨。
“你是个好人,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你。”林山檐笑了笑,听起来无比真诚,不像是恭维。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校服衬衫被汗浸湿一片,线条流畅的肌肉也隐约可见,这个样子其实有些滑稽。
姜砚回头看了一眼他紧实的手臂,眨了眨眼睛,随口说:“那你喜欢吗?”
林山檐愣了一下,然后站住了。
姜砚自顾自地往前走,趁红绿灯跳到了绿灯赶紧沿着斑马线跑到了马路对面,直到回头没看到人,他才注意到林山檐仍然站在原地。
林山檐一手提着菜和鱼,另一只手提着猪骨和各种姜葱蒜。
他很高挑,晶莹的汗珠沁过他的额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姜砚觉得他格格不入。
林山檐和姜砚对视,浅色的瞳孔倒映着街道、树和来往的人。
他隔着车流、人流,和姜砚对视。
姜砚有些不明所以,他怔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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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跟你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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