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湖厉声道:“你跪下。”
林嘉嫣狼狈的跪到林嘉棠旁边垂着头抽噎,可怜至极。
“父亲,七妹妹虽年幼,但犯下大错,不可不罚,儿子提议,将她送去清虚山修行两年。”林檀出声道。
“三哥哥!”林嘉嫣不可置信的看向林檀,又哀求道:“父亲,我当日真的……吓坏了,不知该……怎么开口……,六姐姐不在这些日子……我每晚做噩梦,六姐姐平安回来……我才安下心……,我知道自己有错……但求父亲看在女儿……生来丧母的份上,从轻处罚。”
林湖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忍,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女儿,一个格外狼狈,一个始终平静,立刻下了决定:“嫣姐儿有错,不得不罚,禁足于家中五年,娴姐儿去清虚山修行两年。”
“谢父亲,我愿意接受惩罚。”林嘉嫣很快出声。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林嘉棠淡淡道:“我要过继,求父亲成全。”
林湖恼怒:“你还在闹什么?”又冷冷看着林嘉棠道:“你想怎么样?”
“父亲,林嘉娴已死,当日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了被救的最好时机,但是没关系,我出身侯府,有父兄在,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直到我被运出了京城,被送到了一个昏暗的地窖里,那里很黑,也很冷,我在等待中绝望,在绝望中起了高热,我要死了,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侯府不是我的依靠,父母不是我的依靠,兄弟姐妹更不是我的依靠,我能依靠的唯有自己而已。”林嘉棠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转头看向林嘉嫣:“我有时候也会想,你为什么不救我?是因为害怕么?不是的,你恨我!父亲常说我争强好胜,可你争的本就是我该得的!亲疏无差,但嫡庶有别。”
没有愤恨没有不平,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湖道:“那份例不是我定的,哪一次我得了好东西,你没给嫣姐儿补上?不是谁嘴甜会说话,就有理,只看结果,争抢好胜的也该是嫣姐儿吧。”
不管众人脸色,她对文氏说:“你问她为什么回了家也没提此事?很简单啊,她赌我回不来!”
“父亲,到现在您还觉的我提此事是想要被从轻处罚。您实在是看轻了您两个女儿。我是不相信你!父亲。您常说嫣姐儿像你,我以嫣姐儿为人推测您的处事,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善待我!”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林湖只觉有重锤砸在头上,晕眩又疼痛,喉咙中几乎要被气出一口老血。
林嘉棠不管他的脸色继续道:“就如刚才,嫣姐儿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何至于此?若我来说,我只会说骨肉至亲,何至于此?若我没让她发誓,那她会将我冤枉她这件事牢牢盖在我身上,并大度的表示,她不跟我计较,我是被拐子吓坏了,才说谎话。被拆穿了,她立刻想到让您心软的法子,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我虽不知,她学到您几分,但只凭这几分,我就断定,我与父亲您,与嫣姐儿都不是一路人。”
“我在死前也在想,为何我不得父母喜爱,是我不好么?我一遍又一遍想我从小到大的一切,我才发现,不是我不好,我很好,我孝顺体贴父母,我友爱兄弟姐妹,虽偶有争执,但我并不放在心上,易地而处,我会出声救嫣姐儿!我孤独的长大,长成这般模样,我真的很好,是你们不好。”林嘉棠微微闭上眼,忍住涌上喉咙的酸涩,尽力平静的说道,那些林嘉娴未曾说出口的话,今日就一并说出来罢。
她不是不好,她只是出生的时机不好,她的父亲唯一的妾室,嫣姐儿的生母,是母亲怀着她的时候纳的。
“什么死啊,活啊的,娴姐儿,你好好端端的在这里呢,如何能这般剜母亲的心呐……”文氏心痛难当,泪眼朦胧道。她拉住林湖的手,痛哭道:“夫君,是我不好,是我平日里忽视了娴姐儿,求您想个法子,留下娴姐儿吧。”
林湖看着跪在地上没有一丝动容的女儿,突然间就发现,她是真的不在意了。
赶在父亲开口前,林嘉棠继续道:“回府之后,你们没有任何人问过我有没有受伤?害不害怕?一味指责我,埋怨我。但是,被拐不是我的错,是拐子的错,我名声尽毁,但德行无亏。我活的光明坦荡,不惧任何人言,也不在乎旁人异样的眼光,如今,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旁人。”她直直的看着林湖,清楚又坚定的说道:“父亲,我保证往后余生都不再提起嫣姐儿的事,请您做主,将我过继。”说完恭敬的行礼。
“你一定要这么逼迫父母?”林湖看着女儿清澈眸子,疲惫的问道。
“我知道父亲会选择保全嫣姐儿。所以,我提此事,并非逼迫父母,而是,我必须给死在地窖里的林嘉娴一个交代。是我与姐妹起了争执,后果我受了,但林嘉嫣人品有瑕,也需承担后果。人心有偏,事无两全,我不过继,那嫣姐儿必须去家庙。”林嘉棠坚持
“不后悔?”林湖掩去悲伤,他前所未有的怀疑自己,真的错了么?如何就到了父女离心至此的地步。
“夫君。”文氏声音凄厉。
“日后即便白绫毒酒抑或青灯古佛,也绝不后悔。”
林湖忽的就笑了起来,平静道:“我应了。”
“多谢父亲成全。”林嘉棠行了一礼,站起身来,心中空茫茫的一片,目的达成,嘉娴,你会怪我么?屋外黑漆漆一片,屋内烛光摇曳,温暖明亮,她轻声道:“我七岁那年,分到一株姚黄牡丹,那会嫣姐儿学画,您便做主将姚黄给了她,五哥见我不高兴,要再寻一株更好的给我,我不想再要牡丹,五哥便送了我许多西府海棠,自那以后,我就独爱海棠,如今嘉娴已死,我便取海棠之棠字,此后,我名林嘉棠。”
认真看着泣不成声的文氏与脸色暗沉的林湖,行礼道:“嘉娴曾经真心想做个好女儿,孝顺父母,承欢膝下,从无怨怼之心,请爹娘不要怨她。今日俱是嘉棠狠心绝情,一意要弃父母而去,实乃不孝之极,还请爹娘,莫要为不孝女伤心伤神更不必惦念,日后过的如何,也都是嘉棠从心而选,绝不回头。”
“娴姐儿。”文氏伤心至极。
“临别在即,儿有三愿。”林嘉棠郑重行跪拜大礼,跪下去,一拜:“一愿父亲千岁。”起身,跪下再拜:“二愿母亲常健”起身,跪下三拜:“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文氏心如刀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林嘉棠站起身,对着林檀与林嘉媗行了平辈全礼:“日后,爹娘就拜托兄姐了。”又对父母道:“嘉棠告退。”说完转身离开。
“娴姐儿,不要,是娘错了……是娘错了。”文氏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林嘉棠没有回头,拉下她的胳膊,轻声道:“娘,你向前看,莫回头。”步履坚定又从容的离开了。
天已全黑,整个院子都浸没在一片寂静中,冷风吹来,荷香快跑几步,将斗篷围在她身上,两人很快离开。
屋内,林嘉嫣瘫软在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林嘉娴用自己的一生种了一根刺,永远的扎在了父母心头。
林嘉媗蹲下身,眼眶发红,泪流满面,茫然的问道:“为什么?与娴姐儿起争执,回回都是你占上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嘉嫣一把推开她,擦干眼泪,坐在地上,冷着脸道:“原来你知道,你知道每次都是她受了委屈,那你为何每次都劝她让着我?这会来问我,只会显得你更虚伪。”
林嘉媗被推的摔倒在地,双胞胎脸色煞白的齐齐上前拉她:“四姐姐。”
迎着父亲冰冷的目光,林嘉嫣忍着害怕,质问道:“难道我不该恨她么?若非是她,我姨娘怎会死去?我为什么要出声,她脾性暴躁,向来看我不顺眼,她被拐,是她运气不好,凭什么要怪在我身上。”
文氏忽然就笑了起来,满脸泪水却笑的极美:“好,真好。”美目流转间,她看向林湖:“我娘说的对,夫妻之间能相敬如宾已是极好,很不必求什么情深意笃,两心相许,求的太多,会折损福气。回头看,这些年,都犹如大梦一场,我竟还相信什么破镜重圆,当真可笑。是我误了我的女儿。”她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走去。
余妈妈就守在暖阁旁,能听到些许动静,这会赶忙扶住文氏,往卧房走去。文氏已站立不稳,全靠余妈妈并两个大丫鬟撑着,好容易将人安置在床上。再也忍不住一般,失声痛哭:“妈妈,她知道了,娴姐儿知道了。她不要我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