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宝面无血色，眼睛却亮的惊人，她拉着云珠的手：“我从小运气就好，听我爹说，我出生的那一年，他就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在县城买了个大宅子，彻底站稳了脚跟。他觉的我命好，就给我取名唤作七宝。后来，家里越来越好，只伺候我的小丫鬟就有两个，我娘也常说，我是有福气的，天生的小姐命，她听说大户人家都给女儿从小就攒嫁妆，便也从小就给我攒着，攒到能成婚的年岁，定然是一笔丰厚的嫁妆，到了夫家照旧过的锦衣玉食……。”泪水簌簌而下：“他们极宠爱我……，哥哥们都比不上。”

“我家到锦州府只需一个时辰……。”云珠攥紧七宝的手，喃喃道：“我知道爹娘的难处，我有兄嫂，有姐妹，姐姐已经定亲，不能……因为我，坏了家里的名声……，爹娘没办法……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不好。”

林嘉棠只觉的冷，明明炭盆烧的很旺，怎么会这么冷呢？古代的冬天好难熬啊……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是了，她那个时代也有不接受被拐的女儿，何况是如今？可那个时代不被接受，她们可以养活自己，如今该怎么办呢？

“姑娘。”是石榴的声音。

“快进来”七宝和云珠猛地站起身，许是紧张，身体都有些发抖。

“七宝姑娘，您兄长来了。”

七宝只觉的声音远在天边，一时无法回神，声音颤抖道：“我兄长来了？”未等石榴答话，就起身向门外冲去。

看着出去的两人，云珠语无伦次道：“这会家中事多，许是被耽搁了，我再耐心等等，对，要耐心……”

林嘉棠看着黑暗中的点点亮光，终有一丝暖意回到身上，看吧，终究还是有骨肉情深的，入夜前来也好，悄悄的回去，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定下亲事，七宝就如同她曾经期许的一样，嫁得良人，子孙满堂，富贵终老，这大概就是极好吧……，那这会是她今后的人生么？不……不，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果然，石榴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笑着传话：“七宝姑娘说她回家去了，让三位姑娘放心。”

林嘉棠也笑：“那就好，多谢石榴姑娘了。”

“姑娘客气了。”石榴说完并未退出去，反倒有些欲言又止，一副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样子。看了看云珠苍白的脸色，心一横，说道：“姑娘，我见铺子门口不远处站着一对母子，瞧着模样与姑娘您有些相似，只不知为何，并未靠近……。”

云珠先是一喜，又有些恐慌：“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林嘉棠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陪你去吧。”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云珠一眼看到抱着包袱的妇人，她飞奔而去，林嘉棠止住脚步看这古色古香的街道，两旁花灯亮着，不远处时有欢呼声传来，记忆中，每一年的上元节，京城都会在景德门广场搭建起巨型灯山，只等入夜便点亮，那时广场上便亮如白昼，圣上也会驾临景德门与万民一起赏灯，这是独属于……大周的繁华……，回不去了么？回不去了。

“姑娘”石榴轻声唤道。

林嘉棠回神，刚刚的妇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云珠一个人抱着包袱浑浑噩噩的向她走来，和石榴一起上前扶住她，静静的回了房间。

将全身都在发抖的云珠按在美人靠上，只说道：“云珠姐姐，咱们以后作伴也是好的。”

“我娘说，姐姐……刚定了亲……我爹不许我回去……他们也是没办法……让我不要怨恨……。”云珠哭的喘不过气：“我……没有……乱跑。”她一向知道，爹更喜欢弟弟，所以，她乖巧懂事，帮着娘带弟弟妹妹，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爹恨不得她死在外头。

时至凌晨，云珠起了高热，整个人意识都不清醒起来，大夫诊脉说，没有求生**……

施针灌药，折腾到天光大亮，林榛使人叫她出去。

见妹妹面色不好，林榛有些不满，但想到里面的人对自家妹妹多有照应，只能叮嘱：“也不是没有丫鬟照顾，你多顾着自己。”

林嘉棠勉强笑笑：“我是自己睡不着。”看林榛神色有些不自然，问道：“是三哥要我们回去了么？”

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那小院的事三哥已经封口，与其勾连的拐子也已经抓捕归案，后续的事自然有叶家盯着，他们确实该回去了。

“他是想告诉你昨夜走的那位姑娘，今日那家已经宣告幼女得急病去了。”

“什么？”看着走过来的林檀，林嘉棠只觉的所有声音都在离她远去，茫然又无措：“七宝被她哥哥接回去了呀。”

“三哥，你说这个干嘛？吓到小妹怎么办？”林榛捂住林嘉棠的耳朵，责备道。

机械的将捂在耳朵上的手扯下来，喃喃道：“五哥，七宝死了么？”

林榛将她揽在怀里，有些自责道：“我使人跟着他们的，没想到那家人那么狠心。娴姐儿，别害怕，哥哥会护着你的。”

林嘉棠头晕目眩，仍期待的问：“会不会只是宣称？”怎么会有人亲手送女儿去死？

林檀冷漠道：“她那侄女已定了亲事，门第比她们家要高，只要亲事能成，她们家必更上一层。万不能因她，影响了这婚事。”许是为打破她的幻想：“观言查看过，确是那姑娘的尸首无疑。”

“够了，三哥，你一定要这么刺激她么？”林榛气急。

“这不是刺激，这是要她认清楚，家里生她养她，不求她给家里长脸，但求她不要给家里惹麻烦，更不要因为使性子，连累到其他姐妹，没人欠她的。”

熟悉的痛苦在心中漫延，原来从前你就是这么一步步变的孤僻暴躁的，原来你的亲兄长，真的不喜欢你，那你的父母呢？林嘉娴，你只提了五哥和弟弟桂哥儿，是放弃了那些本就带着偏见看你的人了么？木然的看了林檀一眼，转身回了梅字间。

林檀并不在意，只说道：“收拾收拾，咱们该回去了。”

转过屏风，看到三丫在小声哭泣，林嘉棠拉住云珠的手，轻声道：“云珠姐姐，你知道么？七宝姐姐她死了，咱们费心心机逃出来，没有死在那魔窟里，没有落到更加不堪的下场，可却死在了家里，死在了至亲手里，何其荒谬。我三哥说让我不要连累家里，可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连累家里？”

她絮絮叨叨好像说了很多话，又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直到有人拿帕子给她拭去眼泪，才惊觉原来她哭了么？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哭了啊，可她不想哭的，因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云珠姐姐，你醒了。”

“是啊，以后我和三丫可就指望小娴你了。”云珠伤心难过，却哭不出来，七宝那样的脾性，一看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竟然也不被允许活着么。这么说来，她家里至少也算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回程的时候，魏漱玉将石榴的身契给了她，林嘉棠沉默的收下来，马车里，看着石榴忙忙碌碌，还是忍不住问：“石榴，你愿意跟着我么？”

“愿意啊，姑娘。我留在锦绣坊最好的前程，也做不到宋姑姑那样，但伺候在姑娘身边就不一样了，以后前程是不愁的，宋姑姑也叮嘱我呢，要我好好伺候姑娘，将来最差也是个管事妈妈。” 石榴被卖的时候早，不记得家在何处，被买回去送到锦绣坊后，资质也不是最好的，现在这样，已经是极好的路了。不仅是她，她已经听到宋姑姑也会被姑娘带回宣平侯府。

林嘉棠苦笑：“我现在怕是自身难保。”

“那跟着姑娘也总比一直在铺子好。”宋姑姑总不会害她，比起被送到庄子里，她还是喜欢跟着姑娘。

“几时了？”马车先是停了一会，又开始走，应该是到了。

“应是戌时刚过。”石榴看看天色说。

她们酉时出发，不过戌时就到了，林嘉娴死在了不过离家三个小时的地方。

静待马车停下，林榛跑来扶着她下来，小声说：“那两个丫头，我都安排好了，一会去祖父祖母那里，你也不要害怕，万事有我呢。”

林嘉棠点点头，上了软轿，一路向着松鹤院去了。贴身伺候老夫人的田妈妈已等在门口，对着三人行礼：“三少爷，五少爷，六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正等的心急呢。”说罢，将廊下的门帘掀开，请了三人进去。

一股暖融融的气息袭来，林嘉棠有些僵硬的手脚灵活了些，跟着两个哥哥一同进了西暖阁，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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