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无疾与他手指相插，周身形成一个避水球。

慢慢移到水面上，然后坠落。

谢桑抓紧他的手，水底是蔚蓝的，很平静。偶尔有鱼群穿过，越往下越黑。

人的视线有限，无疾准备照明。

“不要。”谢桑按住他，“你听。”

无疾听到破水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周围游荡。

黑暗中的光会吸引隐匿的掠食者。感官被剥夺后，一切未知才真正可怕。

无疾：“跟着水流，它会带我们去往终点。”

水流声越来越大，二人只觉得所在的空间开始不受控制的倾斜。

不好！是漩涡！

果然下一秒，他们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

“抓紧我！”无疾大叫。

漩涡出现，可怕的虹吸带着巨大的吸力将所有人卷得乱七八糟。

头晕——漆黑——轰鸣——

这是谢桑能感受到的一切。

他张嘴也没法发出声音。

果然自己最讨厌雪山。

接着不受控制地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块石头上。

全身无法动弹。睁不开眼，但能听见声音。身上很冷躺着的地方很硬。

全身都痛，痛到麻木。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就像是脱光了审视一般，完全暴露，没有任何安全感。

怎么回事？

自己这是受伤了吗？为什么动不了，醒不过来？

无疾呢？他也受伤了吗？他在哪？

有声音…

是谁…

谁…谁在靠近？

“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身体丢失的部分，先用寒冰代替。”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虞，多年之后我们再见。不要怪我们…”

一男一女的声音，近在咫尺。

谢桑意识到他们要走，拼命想从梦境中挣脱。

别走——！！

谢桑猛然挣脱梦境。

“做噩梦了？”无疾被他吓了一跳，看他突然坐起来也没说话，只是不停喘气，赶紧上去问。

谢桑的眼睛转到他脸上，慢慢聚焦。

好久才辨认出无疾的脸。他大口喘气，出了一身汗冷汗。

“我做了梦，‘鬼压床’，完全动不了。”

什么鬼能压谢桑？

无疾倒是没有太纠结这回事，伸手将人拽起：“我一直在这，没见其他鬼。你醒了就好，过来看看。”

“？”

谢桑这才注意到他们处于一片福地洞天。

四周都是雪白透着蓝光的冰柱岩石。

他看见上方有一个比周围都要高的冰阶，散发着静谧幽蓝的光。

谢桑感到一股吸引，他控制不住的接近。

“那是…”

无疾已经站过去。

谢桑也慢慢挪过去，他被冻僵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站到高处，他才看到里面的景象。瞳孔骤缩，哑声道：“这是…这是…”

那块冰阶是空心的。里面躺着个人。

黑发如墨，穿戴整齐，在里面阖眼沉睡。

旁边躺着一把剑。剑身漆黑，剑柄镶嵌着一颗破碎的宝石。

谢桑一眼就认出这是无疾。那张脸更加成熟坚毅。是经历过风霜的雕琢。

无疾没有出声，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喜悦淹没了谢桑。

“无疾，先带出去。好不好。”

“不，谢桑。”无疾抚摸着破虏剑，“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谢桑察觉到不对劲已经晚了，无疾突然朝着尸体攻击。

谢桑瞳孔一缩，上去就拦。

但是没来得及。火焰掠过，身体在谢桑的眼前瞬息化为灰烬。

“你做什么！”谢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什么都没了，骨灰…连骨灰都没了。

无疾的手上还残留着火光。

谢桑几乎要疯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烧掉尸体。

他全身发抖，想去抓住骨灰，却什么都没抓到。

“无疾，你怎么了。”

无疾甚至没有看那少的可怜的骨灰一眼，淡淡道：“找到了也就不重要了。带着也是累赘。”

“什么累赘！什么不重要！”谢桑几乎要气炸，他理解不了他的做法。“不需要扛着，我们直接放进粟米珠不就行了吗？”

“我不想复活，这具身体没用了。”

“怎么，怎么会…”谢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结结巴巴道：“就算不想复活，就地掩埋或者仍然放在这里也行，你做什么要烧！”

“没用了，没必要存在。”

“什么？！”

谢桑：“你不想复活吗？你想永远做一个鬼吗？好不容易找到的？怎么能！怎么轻易烧掉…”

谢桑跪在地上，手里攥着只来得及抢回的骨灰，松松软软的，顺着手心流逝。抓都抓不住。

“怎么办，没有了…无疾，你的身体没有了…没办法复活，怎么转世？怎么办…”

无疾站在他身后冷冷盯着他滑稽的模样：“笨，我本来就不想转世，我早已厌烦…终于…可以解脱了…”

说话间，无疾的身体开始消散。

谢桑被一连串的打击惊谔到来不及反应。伸手去抱，却什么也拦不住。

无疾的灵魂在他的手中四散，化成一片萤火碎片。

………………

谢桑哭醒了。

无疾站在他面前已经扬起了手，一副要抽巴掌的模样。

“你…”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人就被他抱住。

“不要走！”谢桑死死抱住怀里的腰，生怕他下一秒又不见了。

无疾知道他做了噩梦，手缓缓地撸了把他的头发，哄道：“把眼泪擦擦。”

啊？

谢桑往脸上一摸，并无水渍。

显然无疾在逗他。

那刚才…都是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桑朝周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周围的景色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一片白，到处透着蓝光。

谢桑吓出一身冷汗。

什么情况？又是梦！？

谢桑没动，他紧盯着无疾的动作。

谢桑如果是个什么动物，此刻恐怕浑身的皮毛都已经炸起来。

无疾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奇怪。他全都归咎于他受到噩梦影响。

他将人安抚住，开始慢慢探查洞穴里的一切。

很遗憾，这里没有活物。

他爬上石阶，一步步向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

身后疾风掠过，无疾被人一把按住。

“我在前面。”谢桑这样说。

他在害怕。无疾能感觉的到。

无疾的手被抓的疼痛，他几乎是被人拖上去。

“上面有什么？谢桑，你怎么了…”

他知道什么？

在戒备…

无疾看着他阴沉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

他挣了两下，谢桑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眼底压着风暴：“你不要动，遇到什么你都不要出手，否则…我会把你绑起来。”

“……”

无疾就这样被他拽着到了高处。

最上面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平面凸起。就像是被人工切割过的一样平整。

“这是什么？”

无疾下意识觉得谢桑知道，还不等他问。谢桑就已经放开他一步跳上去。

接着就不动了。

无疾有些急，虽然谢桑不让他动，但是他忍不住。

“怎么了，谢桑？”

谢桑站在上面低头看向脚下，果然，中间是空的。

和他的梦一模一样，里面躺着的正是无疾的身体。

他听到无疾在下方的呼唤，转头让他不要上来。下方站着的人与躺着的身体的面容重合。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在无疾从来都听他的话。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一样。谢桑让他不动他就不动。

谢桑不敢轻易去碰那具身体，因为他看见了他身上的缝合线。到处都是。

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伤痕，刀伤、剑痕、血痂、淤青、茧、疤…密密麻麻，如同诡异的纹路到处都是。

还有…被雕刻过的冰代替的…断臂…断腿…破损的剑…

谢桑几乎不能再看下去。

“是找到我的身体了是吗？”无疾还在底下仰头看他，“带不出来吗？是不是残缺的？是不是很难看…”

谢桑已经听不得他的话，他现在只想把身体好好的带出去。

“你等等，无疾。身体找到了，我来试试能不能挪动。”

这种地方只有把尸体藏进去的才能到达，一般也不会设机关为难自己。

谢桑脱下自己的衣服，盖上去，然后将身体抱出来。

果然没什么阻拦。

谢桑抱着这具有重量的身体。

很奇怪，很柔软的。

谢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抱着的就是个活人。

无疾看着他抱着一具身体到自己面前。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和格外长的头发。

他注意到身体的右手和右腿暴露出来的部分不是正常模样，他心底发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谢桑站到他身边，柔声安抚：“没事，你不要怕，我们先回去。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接着他怀里被塞了一把剑——他的破虏剑。

冰冷的、伤痕累累的。

无疾愣愣地盯着它，谢桑把粟米珠拿出来，把身体收进去。

“走吧。”

无疾蓦然回神，看到他穿着单薄的毛衣，喃喃道：“衣服…你的衣服…”

谢桑将人抱住，安抚他：“不冷，我们得原路返回，快些走吧。”

谢桑拉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们从哪里进来的。”

谢桑并没有看到什么洞口。

“水潭。”无疾指着一处结了冰的水潭，“我把你从这里拖出来的。”

“行，麻烦你再拖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