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终于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轻响。

程凌推门而出。

他身上带着蒸腾的热气，和更清晰浓郁的冰雪气息，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灰色家居服。

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被他用一条干毛巾随意地、带着点不耐烦地揉搓着。

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滚落，没入衣领，浸出一点深灰色的水渍。

分化带来的生理改变无可否认——

皮肤在热水的蒸腾下透出淡淡的粉，五官在卸下战场冷厉后，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不是出汗难受？到你了。”

程凌瞥了一眼杵在房间中央、表情还有点呆滞的杨沐白，言简意赅。

“哦！好！”

杨沐白如梦初醒，立刻像得了圣旨一样，抓起自己准备好的换洗衣物。

几乎是同手同脚，冲进了还弥漫着水汽和冰雪冷香的卫浴间。

关门的时候，他手下顿了顿，然后故意没关严。

卫浴间的门只是虚虚扣着。

程凌没理会杨沐白的小动作。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个人终端的光屏，调出刚才那场战斗的数据记录，开始专注地复盘。

微蓝的光映在他清冷的侧脸上，眼神锐利如鹰隼。

刚才那场胜利，对他来说只是又一个需要拆解分析的课题。

浴室内，杨沐白站在莲蓬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虚拟战斗带来的疲惫感。

狭小的空间里，属于程凌的冰雪信息素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沐浴露清爽的薄荷味，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

这气息让他心神荡漾，忍不住深吸了几口，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肺腑。

他一边胡乱地往身上抹着泡沫，一边回味着程凌出浴时的模样，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忍不住对着氤氲水汽的瓷砖墙傻笑起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宝贝，你有没有想我呀，我的宝贝……嘿嘿嘿……”

等他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栗发出来时。

凌依旧沉浸在战斗复盘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杨沐白也不在意，他知道程凌的性子。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程凌身后，慢慢张开手臂。

他想抱一下程凌，就轻轻的抱一下。

然而程凌一个冰冷的眼刀扫过来，他立刻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臂，缩了缩脖子，讪笑道：“那个……我去帮阿姨做饭！”

说完不等程凌反应，就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仿佛背后有猛兽在追。

楼下厨房飘散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艾晴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

杨沐白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阳光开朗、乖巧懂事的邻家少年模式。

“阿姨！我来帮忙！”

他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几步走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拿起另一条围裙系上。

“哎呀，沐白洗好啦？快坐快坐，不用你忙活。”

艾晴回头，看到杨沐白湿漉漉的头发和乖巧的笑容，眼神温柔。

“没事阿姨！我就喜欢跟您学做饭！”

杨沐白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麻利地接手了处理食材的工作。

他拿起一根洗好的胡萝卜，放在案板上，手腕翻飞。

刀光闪动间，粗细均匀、薄如蝉翼的胡萝卜丝便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艾晴看得眼睛一亮：“沐白你这刀工，比阿姨强多了！”

“嘿嘿，”

杨沐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湿发，笑容腼腆又真诚，“以前闲着没事瞎练的，想着以后……呃，能照顾好自己。”

他差点顺嘴说出“想着以后能照顾好程凌”，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他熟练地开火、热油，将腌制好的肉片滑入锅中。

“刺啦”一声，油烟升腾。

他手腕轻抖，锅铲翻飞，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很快一盘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小炒肉就出了锅。

“真香！”

艾晴由衷赞叹，“沐白你这手艺，开饭店都够了！”

“阿姨过奖了！”

杨沐白笑着将菜装盘，顺手拿几片香菜叶，在盘边摆成一个精巧的弧形点缀。

晚餐很快在温馨融洽的氛围中开始。

长条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艾晴炖的软烂入味的牛肉，杨沐白炒的鲜嫩爽滑的小炒肉，清蒸鲈鱼，还有几样清爽的时蔬。

食物的热气驱散了夜晚的微凉，也冲淡了虚拟战场的硝烟气息。

经过这几个月的常来常往，杨沐白已经在程家混熟。

他主动给程野和艾晴盛饭、盛汤，殷勤又有礼貌。

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夸艾晴炖的牛肉入口即化，赞程野泡的茶清香回甘。

他还看似顺手的把一块最嫩的鱼腹肉，夹到了程凌碗里。

程凌安静地吃着饭，动作很快。

比起话多的杨沐白，他很少主动参与话题。

只在父母问话时简短地回答“嗯”、“还行”、“知道了”。

对于杨沐白夹来的鱼肉，他看都没看，直接送进了嘴里。

吃完这顿饭，夜色渐深，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

“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杨沐白解下围裙，笑容灿烂地向程野和艾晴道别。

“路上小心点。”艾晴叮嘱道。

“到家发个消息。”程野也对他说。

“好嘞！叔叔阿姨再见！”杨沐白挥挥手，又看向站在玄关阴影处的程凌。

程凌双手插在家居服口袋里，身姿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程凌，我走了啊！”

杨沐白努力用最沉稳可靠的语气说道，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点不舍。

“嗯。”程凌依旧惜字如金。

杨沐白转身推开大门。

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楼下花园里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充满了程凌家饭菜的余香，以及……程凌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冰雪冷香。

他跨上自己的摩托，戴好头盔。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灯划破夜色。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程家那扇透着温暖灯光的窗户，隐约能看到程凌站在窗边的剪影。

心满意足的愉悦感，像气泡酒一样在他身体里滋滋作响。

他拧动油门，摩托如同黑色的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道逐渐远去的尾灯流光。

然而，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太久。

当杨沐白哼着小曲，将摩托停进自家别墅的车库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车库通往别墅内部的侧门无声滑开，一个穿着米白色丝绸睡衣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

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姿态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正是杨嘉泽。

别墅内部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温和的笑容。

眼睛在氤氲的热气后，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哟，哥哥回来啦？”

杨嘉泽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亲昵，仿佛他们真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这么晚，是去程凌家……‘深入交流’战术心得了吗？”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杨沐白紧紧护在身侧的、那个印着可爱兔子图案的保温桶上——

那是艾晴硬塞给他，让他带回来当夜宵的炖牛肉。

杨沐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下意识地将保温桶往身后藏了藏，挺直了脊背。

“杨嘉泽，我警告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警告，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安安分分在这里待几天，然后，早点滚回家去。别打什么歪主意，弄什么妖蛾子，更别去烦程凌。否则的话，我饶不了你！”

车库的感应灯是冷白色的，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滑的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橡胶的气味。

杨嘉泽似乎完全没感受到那冰冷的敌意。

他姿态悠闲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牛奶。

白色的奶渍沾在他淡色的唇边，被他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掉。

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妖异的优雅。

“哎呀，真是不巧呢，哥哥。”

杨嘉泽放下牛奶杯，杯底与门框边的置物台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点无辜和惋惜的笑容。

“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扫过，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杨沐白心头。

“我已经办好转学手续了。等暑假过去，就跟哥哥一个班。”

杨嘉泽的嘴角弧度加深，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冷光下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杨沐白变了表情的脸。

“爷爷他老人家……特别高兴呢。说我们兄弟俩能在一个学校相互照应，作个伴，再好不过了。”

他欣赏着杨沐白脸上那混合着震惊、愤怒和被算计的憋屈表情。

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杨沐白的呼吸猛地一窒，只觉得头瞬间大了一圈。

爷爷居然答应了？

这个从小就装模作样、阴魂不散的混蛋，竟然要转学过来了？！

还要跟他一个班？

不，从幼儿园到小学，他已经受够了这混蛋。

他几乎能想象到未来鸡飞狗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