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刘妈妈将房门从里面打开,不死心来的只有顾温瑶一个,眼睛往外头左右寻找,像是在看顾舒枫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顾温瑶轻笑一声,视线掠过刘妈妈,直接提起裙摆迈着绣花鞋进了房门,“嫂嫂在等哥哥呢?”

她语气略有遗憾,脸上却瞧不出顾家人对新娘子独守空房的愧疚感,“可惜哥哥来不了了,说是醒酒之后听闻春水要吊脖子,便忙着过去哄了。”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想来嫂嫂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桌上那对龙凤呈祥的蜡烛还在奋力燃烧,可屋里只有新娘一人。

顾温瑶葱白般细长的指尖从大红桌面上抚过,手指落在托盘中的细长小金秤上,就这么动作自然的捻了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她靠坐着桌沿,一腿支地作为支撑,一腿微微曲起,姿势随意慵懒,唯有目光始终落在床边的莫书清身上,像是阴冷的动物盯着自己的猎物。

“母亲说到底是新婚夜,莫家又是最守规矩的,这盖头不挑开新娘不能入睡,”顾温瑶手中捏着金秤不放,嘴里却在轻声叹息,像是为难,“如今看来,只能是我陪着嫂嫂走完这该走的流程了。”

让妹妹代替兄长拜堂,那是因为在人前。

毕竟今日顾侯府上来了很多客人,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呢,顾家既不能让新娘独自拜堂,也不能省下拜堂的仪式,只得找人代替。

两家的面子功夫在一个时辰前就结束了,如今到了内宅后院,全然不用走这些流程,又没人看着。

刘妈妈刚要张嘴,顾温瑶便侧眸看过来,脸上挂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温和笑容,连柔软唇瓣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哥哥虽行事荒唐,但该给嫂嫂的仪式和流程,我们顾府还是要给的。”

一句话,把刘妈妈怼回去了。

满屋人将目光从顾温瑶身上移开,全都看向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的莫书清,等她给出反应。

不管今日之事怎么荒诞离奇,莫书清这个新娘子全程波澜不惊,哪怕听说自己的新婚丈夫被小妾笼络走了,她都没掀过眼睫。

“这流程必须要走?”莫书清开口,声音如气质,清清冷冷似玉石碰撞。

顾温瑶晃神了一瞬,随即扬起笑,“自然,不然不吉利。”

莫书清似是轻叹了一声,应道:“好。”

见她直接应下,顾温瑶捏着金秤倒是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

她侧眸看向身旁的易芸。

易芸立马低头从袖筒里抽出一张红纸,清了清嗓音,站在一旁,对着第一行念起来,“第一步,掀盖头。”

新婚夜掀盖头,都是新郎用金秤挑开,寓意双方是“秤”心如意。

顾温瑶直起身,正要拿着金秤上前,就见莫书清先动手了。

明亮烛光下,坐在床边的莫书清抬起双手,动作轻缓的抬手将遮在眼前的盖头揭开。

顾温瑶望向莫书清,从对方手指捏着红盖头的那一瞬,她便忘记了呼吸似的定在原地,只盯着莫书清的葱白如玉的手指看,连出声阻止都忘了。

盖头一寸寸往上移,同心结的流苏晃动中,缓缓露出莫书清那张清冷绝尘的脸。

八年时间,莫书清已经完全长开。

她坐在床边掀开盖头望过来的时候,美的像是瑶池里下凡的九天玄女。

一身大俗的红衣喜服都不能将她的清冷气质折损半分,这份浓烈的颜色丝毫没能让她清冷绝尘的容貌沾染上半分烟火俗气,反而红衣相衬肤白似瓷,托的她越发出尘绝俗。

顾温瑶怔怔地盯着莫书清看,惊艳之后,心头有些惶惶,想从她脸上找一找过去的痕迹让自己心安。

可惜八年时间太久了,久到恍然看去,眼前的莫书清陌生疏离到让她不敢上前搭话。

尤其是莫书清眸光清清冷冷,似一捧高山顶处的松软白雪,目下无尘,不曾将任何人看进眼里记到心中。

“嫂嫂这般好看,”顾温瑶眸光闪烁,笑着垂下眼睫,浓密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但整个人在旁人看来嘴角是挑着的,声音也温柔如常,“是哥哥不知福了。”

顾温瑶觉得莫书清的变化太大了,大到她不敢直视。

八年不见,莫书清变得更好了,唯独她还留在原地。

顾温瑶心绪波动,喉头微痒忍不住咳起来,她随手扔下拿了半天的小金秤,掏出巾帕遮掩唇瓣弯腰耸肩低咳。

咳的眼尾发红,咳的唇色微白,咳到眼里似乎有水痕波动。

她身体何时差成这样?

莫书清将头顶盖头全然揭开放在床上,眉头轻皱,抬脚朝顾温瑶走过来。

顾温瑶模糊的视线里瞧见莫书清靠近,肩膀都止不住的轻颤,像是隐隐期待着什么,但又近乡情怯似的低着头不去主动。

到底是易芸反应最快。

看到莫书清起身到桌边,立马对着手里红纸念第二行,“第二步,喝合卺酒。”

莫书清刚抬起来要替顾温瑶拍背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她见顾温瑶巾帕抵唇垂眼不说话,伸出去的手指不由收回来,转身站在桌边,将手顺势搭在桌面的酒壶上。

顾温瑶,“……”

顾温瑶咬着巾帕扭头看易芸,眼尾红的像是要吃人,眼神极其复杂。

莫书清站在一旁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指尖上。八年时间,的确变了太多东西。

易芸被顾温瑶看着,后背毛毛的,但到底是担心,连忙抬手轻抚顾温瑶的后背,“姑娘没事吧?”

莫书清目光跟着看过来,也问,“还要继续吗?”

她咳成这样,还要继续仪式喝这酒吗?

还要继续吗。

还要继续吗。

我们分开以后还要继续联系吗。

顾温瑶垂着头,捏着巾帕抵在唇边的手慢慢放下,自嘲一笑,“自然。”

否则明知莫书清八年不回一封信,她依旧在莫家回京后主动递了两次请帖。

一次又一次被拒呢。

顾温瑶笑着收起巾帕,主动端起一半瓢,侧眸看易芸,眨巴眼睛问,“喝合卺酒有什么讲究来着?”

她今天势必要把这个流程走完。

莫书清不是要摆脱她吗,那不能够。迎亲的是她,拜堂的是她,今夜跟她交杯喝酒的人,也是她!

她要莫书清后半辈子想起自己人生大事的时候,记起来的全是她。

顾温瑶微微笑着,已经很期待莫书清知道要交杯喝酒时的反应。

只是……

她一句话把易芸问住了。

易芸对着红纸看,上面也没写这么详细。

她没嫁过人没成过婚,属实没有经验,不知道喝合卺酒能有什么讲究。

易芸对上顾温瑶温柔和善的目光,迟疑着,“用瓢喝?”

那不然呢,还能用碗喝?!

眼见着易芸被难住,莫书清侧眸看了眼顾温瑶,安静地往两人的瓢中都倒了酒,然后伸手,左手指尖搭在顾温瑶的右手手腕上。

顾温瑶怔住,扭头回眸看向莫书清。

只是轻轻触碰一下,等顾温瑶把拿着瓢的右手举起来,莫书清便知分寸的收回指尖,没有半分停留。

顾温瑶盯着莫书清看,目光恨不得通过这个举动将她彻底看透。

莫书清的视线却是落在手中的半个瓢上,清冷的声音如同清酒缓缓道来:“同饮一卺,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莫书清掀开眼睫看顾温瑶,小臂同她交缠,迎着她的目光,将唇抿在瓢上。

卺是一种瓠瓜,味道极苦,通常用来做瓢。一个匏瓜分成两个瓢,中间用线连柄,新婚夜,新郎新娘各拿一瓢交缠手臂共同饮酒,象征合卺。

莫书清说的也是易芸在两人饮酒时该说的词。

“嫂嫂离京多年,想必是拓宽了视野,见识了好些人,才这般博学广识。不似我,被困在高墙深院之中,见不得几个新人学不来什么东西。”

顾温瑶宛如随口一说,抬起手腕,毫不扭捏的低头抿酒。

酒水湿润唇瓣,瞧着颜色水光潋滟。

莫书清收回手臂,抬眼看顾温瑶,安安静静的眸子望过来,似一潭无波的湖水,对她似是而非的话没有半分反应。

她太平静了。

无论是久别重逢,还是独守空房,莫书清的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

顾温瑶垂眼侧身,借着把瓢放回桌上的动作,身子微微往前,右肩几乎贴着莫书清的左臂,唇瓣呼出的热意裹挟着酒气,恶劣的喷洒在莫书清的耳廓脖颈处。

“嫂嫂,最后一项洞房花烛,需要我陪你完成吗?”

莫书清这才侧眸看过来。

顾温瑶娇俏一笑,缓慢眨巴眼睛,孩子气十足,“我同你说笑的,嫂嫂怎么当真了呢。”

“好了,流程走完,我也该回去歇着了,”顾温瑶整理衣袖,笑盈盈同莫书清说,“嫂嫂好些休息,明、日、见。”

莫书清颔首点头,同时放下手里一直捏着的瓢。

“姑娘,”刘妈妈走过来,迟疑着,“真不把小侯爷请来吗?”

望着顾温瑶清瘦单薄的身影出了门逐渐走远,莫书清才收回视线,意有所指,“今晚注定独眠,何必多跑一趟。”

她示意清露跟刘妈妈,“洗漱睡觉。”

等出了莫书清的院子,顾温瑶才伸手扶着假山剧烈的咳起来,咳的心肺剧颤。

易芸担心的扶着她,小声嘀咕,“您还病着,做什么要喝那口酒。”

就算是拦着莫书清不想让她跟小侯爷圆房,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顾温瑶咳到站不稳,半靠在易芸的怀里慢慢蹲下来。

她想到刚才对着莫书清耳朵吹气,莫书清强忍着才没后退半步的动作,解气的笑起来,声音轻哑带着喘息,“活该。”

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被她设计独守空房的莫书清。

阿瑶:喝合卺酒有什么讲究来着?

易芸:用嘴喝?

阿瑶:你怎么不说嘴对嘴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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