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书清一愣。
面前顾温瑶微凉的手指贴上来,嘴角含笑,眼底凉薄,给她的感觉像是阴冷长物寸寸往上,试图缠着她不死不休。
莫书清还没反应过来,刘妈妈心尖就是一跳,吓得一把拉开莫书清。
“妈妈……”莫书清被刘妈妈簇拥着往前走。
交叠的伞面错开,莫书清几乎跟顾温瑶擦肩而过。
顾温瑶侧眸目送莫书清的红色身影消失在雨雾里,这才笑着收回手。
早上的药几乎没用,这会儿喉头有了痒意,顾温瑶没忍住捻着巾帕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指尖处似乎还残留着莫书清发丝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冷梅香。
这气息熟悉到令人心颤,引得顾温瑶手指微抖,掩饰性的蜷缩成拳,低低的又咳了起来。
走出一段距离,离顾温瑶远了些,刘妈妈才心有余悸的说:“亏得妈妈我眼疾手快把你俩拉开,看瑶姑娘那模样,瞧着就不像要跟您好好相处。”
“妈妈,你说,”莫书清打断刘妈妈的话,余光掠过雨幕朝后看,若有所思,“什么会导致一个人的性情产生变化?”
“姑娘指的是?”刘妈妈反问。
人前她叫莫书清大娘子,人后依旧亲昵的喊着姑娘。
“她小时候不是这般模样,”莫书清皱眉想了想,给出几个词,“她小时候爱哭,会撒娇,心很软,不爱对谁都笑。”
她说的这些词,没一个能跟现在的顾温瑶对上。
“这我哪能知道啊,”刘妈妈道:“你俩自从小时候就断了联系,多年过去,性情总会有变化。”
“都是小时候的情谊了,瑶姑娘不愿意维系,您何必惦记着,”刘妈妈说,“她若是真心软,哪能几年来一封信都不给您回。”
这话一出,莫书清情绪明显有了变化。
刘妈妈看她垂着眼,便忍不住多说两句:“姑娘,当年咱家外放的时候顾家怕被牵连不愿意跟咱们往来也是人之常情,瑶姑娘虽年幼不懂这些,可到底会受身边人影响,不然不会跟你断的这么干净。”
她见莫书清不乐意听,索性下了猛药,直接说,“且不说书信的事,您七年前为了她回京,她可曾愿意见您?”
她家姑娘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时狼狈成那样。
莫书清脚步一顿,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往前走。
刘妈妈给她鼓劲,“既然瑶姑娘都不拿您当回事,您何必再提旧事,如今咱们已经身在侯府,想的应该是怎么在侯府里立足才对。”
昨日被顾家轻怠丢了那么大的人,今日要是不能挽回脸面,以后可如何抬得起头。
说话间,主仆一行人到了前厅。
莫书清到的时候,前厅里已经乌压压坐了一群人。
她人还没进正厅,就听见侯爷在骂小侯爷顾舒枫。
那声音响亮的,似乎就是故意在骂给她听。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顾侯嗓门大中气足,站在顾舒枫面前指着他的脑袋骂,“给我跪下!”
顾侯食指点着顾舒枫,“先是让你妹妹替你拜堂也就算了,可你醒酒后却去了你妾室那里。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让新妇怎么想,你让我怎么给你岳父解释!”
“解释什么啊解释,要是他家不满意就把莫书清抬回去啊,像是谁上赶着要娶她一样,我看您就是见现在莫家回京有起来的苗头,心里想拉拢文臣这才让我娶莫书清。”顾舒枫梗着脖子嚷。
他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莫书清,是你们非要我娶她!按我原本计划,是想等春水生个儿子抬她为妻的。”
顾侯听得目瞪口呆,手指戳在顾舒枫脑门上,气道:“那春水身份低贱,留她做妾已经是可怜她了,哪里配得上当我侯府的大娘子。”
顾舒枫坚持真爱,唧唧歪歪,“春水身份低又怎么了,您还娶过商贾女做为平妻呢。当年您去江南剿匪的时候看中顾温瑶她娘,见人貌美有钱就娶回来抬为平妻。您都能,我怎么就不能了。”
当着一屋人的面被儿子掀开老底,顾侯的脸色可谓是好看至极,他恼羞成怒到手指发颤,“毛都没长齐你就敢跟你老子比?来人,把家法请来,今天不把这个混账东西打死,我都没脸出去见人!”
顾侯爷撸袖子,这会儿显然是要动真格了,跟刚才的虚张声势明显不同。
见他真要打,虞氏立马坐不住,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在旁边劝。
正厅里一个真要打,一个真拦着,闹成一团如同笑剧。
莫书清站在门口冷眼旁观,见下人迟迟不去请家法,顿时觉得这戏没意思了。
她侧眸看自己的丫鬟,丫鬟适时抬脚进去福礼,“侯爷夫人,大娘子来了。”
众人闻言扭头看向门外,就瞧见一身红衣的莫书清端庄安静的站在门口,气质清冷,容貌绝绝,如白雪红梅,让人目露惊艳。
“书清来了,快进来。”虞氏像是看见救星,连忙朝莫书清招手。
瞧见她来,顾侯也顺势收起脾气,指着跪在地上的顾舒枫跟莫书清说,“书清,昨日之事实在是他荒唐。今天就让他在这儿好好给你赔罪。”
顾舒枫不屑啧了一声,连看都懒得看莫书清。这样的女人,就算他昨夜没喝多也没兴趣跟她圆房。
莫书清则垂眸扫了下顾舒枫。
顾舒枫跟顾温瑶长得一点都不像,满脸的纨绔痞子劲儿不知道随了谁,要不是生得好,他这样的扔到街头就是个混混,身上没有半分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贵气。
“侯爷言重了,”莫书清没改口,只望向顾侯,双手掌心手背相贴,弯腰端庄行了个正礼,道:
“父亲同我说过侯爷年轻时,一人一马一柄大刀连夜剿灭一山之匪,其身姿英雄到令人称叹。我儿时便因此钦佩您,如今依旧。”
猛地被夸,还是被个小辈,顾侯嘴角根本压不住,心情瞬间明媚,连连摆手,“颜鹤同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作甚。”
颜鹤是莫书清父亲的字。
这时候顾侯叫莫父的字,可见话语里的亲近之意。
莫书清收回手,贴在小腹处,抬起脸垂下眼,居高临下的俯视顾舒枫,一如多年前她回京见顾温瑶时,被他拦在门口俯视她时一样。
“如果昨夜小侯爷同侯爷年轻时那般,连夜上山剿匪,为了这于国于民的大事耽误了大喜,我自然能理解,也无须他同我致歉,相反,我还要敬他一敬。”
莫书清一开口,满大厅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也都明白过来她刚才为什么要先捧顾侯了。
她把顾侯先架上去,让他成为一个标杆。
顾舒枫这时候要是给不出一个像上山剿匪这样的正经理由,莫书清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本以为她是来救命的,谁承想一开口,是要命的。
满室寂静中,莫书清垂眼问顾舒枫,声音淡薄微凉,字字清晰,“试问小侯爷,昨夜做了什么事情,可能拎出来跟侯爷上山剿匪比一比?”
顾舒枫再傻也知道不能比,他昨夜宿醉睡小妾,哪一个都不能讲。
他瞪莫书清,因心头不喜她,原本跪在地上的膝盖抬起来,单脚踩地,作势就要站起来,“你——”
莫书清拿着巾帕,手指隔着帕子,搭在顾舒枫肩上,垂眸用力,将他摁在原地。
当年,她就这般被人摁着肩头推出顾府,推进雨里跌在地上。
莫书清微微弯腰低头看顾舒枫,“顾舒枫是侯府里的小侯爷,就算英勇比不得父亲,那也不能让侯府蒙羞,是吗。”
顾侯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了,沉甸甸的目光看向顾舒枫。
他沉着脸,一字没说,顾舒枫却像是被山压着,低下头重新规规矩矩跪回去。
虞氏见不得儿子委屈,刚要上前来劝,莫书清便收回压着顾舒枫的手指。
搭过顾舒枫的帕子,莫书清试了两次,都没能忍下恶心塞回袖筒里。
她抬眼,在厅里环视一圈,对着那些跃跃欲试要开口和稀泥的人,缓声道:“难道诸位希望日后旁人提起侯爷,说的不是他剿匪的事迹,而是其子新婚烂醉不敬新妇?”
“此事我自然可以不计较,但我莫家终归是要脸面之人,我为人女,不能弃父母不顾。如今我嫁入顾家,为顾家媳,自然也要维护顾家荣誉跟侯府名声。”
莫书清声音落下,一时间满屋寂静,所有人的目光跟视线都落在莫书清身上,怎么看她的都有。
顾侯却是抬手,示意下人给莫书清搬个椅子,随后自己也坐回主位上,目光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顾舒枫,话问的却是莫书清,“你说此事应该如何罚他比较好?”
莫书清这会儿像个没有主见的了,巾帕随手放在桌上,顺势端起茶盏,手上茶盖刮着盏沿,微微颔首,“都听公爹的。”
“他虽是我官人又值新婚,”莫书清一脸轻叹,“但侯府大过个人,我定不会心疼跟求情。”
虞氏,“……”
你当然不会求情了!你是求他死!
虞氏吃了莫书清的心都有!心道莫书清哪里会心疼,莫书清只有欣喜吧!
可莫书清每句话都站在理上,每一个字都说到顾侯的命门上,不过是新婚夜没圆房,她竟要恨不得要弄死自家官人。
足见心狠冷漠跟歹毒!
“爹,”顾舒枫这会儿才知道怕,“爹我错了。”
这会儿肯定不是家法的问题了。
“这会儿知道错了?可你家大娘子说得对,今日不罚你,外人如何看我侯府?”顾侯目光沉沉,“你混账了这么久,也该吃点苦头长长教训了,不然今年秋闱如何指望你考个功名。”
“来人,把他拉下去,军棍杖二十!”顾侯顿了顿,“在庭院正中央打,不要堵嘴,让所有人都看着。”
下人进来,“是。”
两个家仆架着顾舒枫往外拖,不管顾舒枫如何挣扎求饶都没用。
顾侯原本纵着顾舒枫当纨绔,是因自己了解这儿子,白斩鸡一样的身板哪里能像他当年一样抡刀剿匪。
正好如今朝廷重文,他们也搭上了莫家清流文臣的船,不如借着今日好好约束一下顾舒枫,让他走科举的路子。
所以今日这打,顾舒枫躲不掉。
“二、二十军棍啊。”虞氏当场就瘫软到椅子里,捂着脸哭起来。
这个贱妇!顾舒枫扭头要骂莫书清,对上他爹暗含警告的沉沉眸光,又不敢张嘴,只得咬着牙心里啐骂。
顾舒枫被拖出去的时候,莫书清只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到像是随手料理了一个下人,半分没入心。
多年前顾府门口的仇,她今日算是还了一笔。
等顾舒枫淋雨挨打的惨叫声传来,今日敬茶一事才只算开了个头。
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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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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