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机上倒放的水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气泡浮上水面炸开的声音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因为徐鬓秋一句话带来的安静终于被破开了，那个男老师先前有如实质的恶意眼神敛了起来，现在变成一种闻到肉香但又顾忌什么不敢上前的警惕眼神。
半响，他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啊，是这样呢，李老师的孩子，还真是出落得异常美味呢……”
徐鬓秋冷冷地点了下头，不欲与他多有交流，带着阁颂朝着自己的位子走去。
不过三四米的距离，所过之处，但凡是有人的地方，他们的眼睛都恨不得挂在阁颂身上，阁颂被他们看得难受极了，直想往徐鬓秋怀里钻。
咔哒——
徐鬓秋坐在位置上，忽然把手中的笔放到桌上，他环顾一周，皱着眉头：“看鸡毛啊看，等着把孩子吓出来个好歹李老师去找你们算账？”
“哈哈徐老师可真幽默，李老师不是明天才能回来吗？”
坐在徐鬓秋正对面的女人这样说，阁颂偷偷看过去，只见她的脸跟刚才的男人是如出一辙的不正常，身边还站着个清瘦身影。
阁颂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因为整间屋子里只有她的衣服很破，上面还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身边这种动静下她依旧弯着腰，手撑在桌面上正在写什么，微长散落的发丝垂落着，将侧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个女老师看过来的视线依旧黏腻，让阁颂很不舒服，就在他准备转过头的时候，她旁边的女生直起了腰。
“老师，可以签字了。”
声音很是平静，最主要的是熟人的音色，阁颂看过去，正正好撞进她的眼中。
女人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暗红发黑的血迹衬得她的眸子更加浅淡，是了无生机的灰色。
徐鬓秋对面的辅导员问：“回家？”
她轻轻吐息着：“嗯，家里有事。”
“正是期末周按理说不该给你假的。”
程橙：“嗯，这次家里实在是催得急，没办法。”
“好吧。”辅导员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将假条撕下来，重重拍在桌面上。
程橙伸手接过，倦怠的眉眼没精打采地垂着，她强打着精神看向徐鬓秋他们，嘴唇轻轻动作着：“我先回去了。”
阁颂张张口，女辅导员没好气道：“走走走，整个班里就你请假。”
目送程橙离开办公室，阁颂和徐鬓秋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痛。
他们毕竟不是六区的人，对这里不像是在家里那样熟悉，当下没有找到任务规则和限制，等同于在夜里摸瞎过独木桥。
但无论如何，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在办公室里的“人”们身形逐渐拉长的时候徐鬓秋抱着阁颂当啷站了起来。
无数眼神落在他们身上，是渴望，是阴郁，是要将他们拆吃入腹的森冷眼神。
“徐老师去哪里啊？”
会议桌边的男辅导员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软哒哒像是面条的手指看样子是想搭在徐鬓秋肩上，不过徐鬓秋动作极快，脚下一转避开他。
徐鬓秋单手抱着阁颂，推了下眼镜淡淡道：“我要去把小孩儿给李老师送过去。”
“嗯？真的假的，李老师不是明天才回来？”
徐鬓秋前面的女辅导员也站了起来，她的面颊正在融化，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滴在桌案上，阁颂看到木质桌板被腐蚀出来了一个大洞。
“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
徐鬓秋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往门边走去，阁颂从他肩头向后张望，看见那些人明显焦躁起来，除去那两个还勉强维持着人样的辅导员，其他人已经完全显露出了本来的面貌，趴在宽大的会议桌上，四肢并用飞快地爬过来。
阁颂压抑着吼了一声，叫道：“鬓秋哥！”
当即徐鬓秋加快了脚步：“去开门。”
在身后那些东西扑上来的时候，阁颂手指已经触到了门把手，拉开门的瞬间，他感觉身子猛然一晃，视野开始旋转起来。
轰——
阁颂惊惧地搂紧了徐鬓秋的脖颈，看到徐鬓秋单手甩起椅子，朝着身后扑来的怪物当头砸下，一下，两下，直到他们彻底退出房间，怪物们撞到门板发出砰然巨响。
“我们现在要回宿舍了。”
徐鬓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塞进阁颂手里：“看看，这应该就是任务条了。”
阁颂不敢耽搁，将纸张展平，不详的红色字迹便彻底显现了出来。
——请按照计划表行动，离开瑛江大学。
这行字之下，就是他们今天的计划表。
“查寝？”
“只是查寝吗？”
徐鬓秋接下他手中的纸，叠整齐放进口袋，他跟冷静，道：“现在去找个平面图，我还不知道寝室在哪里。”
阁颂并无异议，两人便下楼了，刚下到二楼，阁颂放在徐鬓秋肩膀上的手蓦地收紧一瞬。
咚，咚，咚。
诡异的脚步声回响在空寂的楼梯间，这道声音来自女人的高跟鞋。
刹那间阁颂就将它跟进入六区前的那个女人联系起来了，只是真的能这样凑巧吗，刚才办公室里的东西明明都在说这个所谓的李老师明天才会回来。
徐鬓秋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
辅导员办公室在教学楼里，正是中午，窗外阳光刺目，两人循着楼道到了正门，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总算是消失了。
但此时的寂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
透过玻璃门向外看，大理石道路两边是低矮的冬青丛，难以遮蔽身形，更别说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所大学的构造。
徐鬓秋观察一番，外面依旧风平浪静，和缓的风吹得树上枝叶小幅度摆动。
“抓好，我们现在出去。”
这样冷的天，阁颂看见徐鬓秋的脖颈上漫出了汗珠。
他没说话，将自己埋进徐鬓秋的大衣里，紧紧抓住了他里面系上扣子的开衫，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玻璃大门自内推开，徐鬓秋微弓着背，抱着阁颂跑得飞起，穿过冬青丛就到了宽敞的柏油马路，那是一个微妙的转角。
阁颂从衣服里抬头，朝着徐鬓秋身后看，他真怕会有个什么东西追出来。
或许是心灵感应，徐鬓秋在跑动中问了他一句：“身后有东西？”
“没……有！”
有东西，阁颂看见刚才跑出来的教学楼上，一抹火红的裙边从三楼栽下来，直直摔到了门厅的房檐上，晃动的视野中，阁颂看到那个东西站了起来。
她正好站在一棵海棠树后，稀疏的枝叶恰巧挡住了她的脸，只能隐约看见她扭曲的身形，以及难以忽视的怨毒的眼神。
“我草，鬓秋哥你快跑！”
徐鬓秋一手把阁颂脑袋按下来，抱着这么个半大孩子跑了一路，即便是体力再好也难以避免得胳膊开始泛酸，徐鬓秋紧咬着牙关，就近钻进了斜对角的一栋教学楼。
耳边除了风声，又多出了一身利落的闷响，阁颂扒拉开徐鬓秋的手，看见那个红裙子女人已经掉到了地上，挣扎扭曲着要站起来，动作姿势跟恐怖片里的丧尸一样。
呼啦一声，徐鬓秋推开门钻进了教学楼里。
楼道灯光闪烁两下，发出昏黄的光，衬得楼道里的墙壁越发斑驳，跟他们刚才出来的那栋教学楼相差巨大。
阁颂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徐鬓秋忙于逃命没有关注楼道里的情况，此时把他轻轻放下，阁颂便伸手指向身边墙壁上的告示栏。
“鬓秋哥，你看这里。”
徐鬓秋依言看过去，只是一眼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轻轻把那句话念出来。
“请完成艺术设计作业，包括实验内容，制作过程，分析总结……”
随着他低沉的话音，一行小字缓慢浮现出来。
——请前往416教室以完成作业。
周遭寂静无声，徐鬓秋陷入思索之中，走廊灯光静悄悄地灭了，只是不过须臾，从玻璃门处传来的噪音又让他们陷入昏暗光线之中。
阁颂往那边探了一下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红色，是那个长头发女人，竟然还在追着他们！
他心脏狂跳一阵，显然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拉着徐鬓秋要往楼梯口走，边不确定道：“鬓秋哥，这个人追我们追的这样紧，而且和我进来之前看见的女人很像，该不会就是那个李老师，我的‘妈妈’吧。”
玻璃门被她撞得咚咚作响，徐鬓秋模样是不同以往的沉着，将阁颂的一颗心高高吊起。
他总觉得这次进来阴世界徐鬓秋对他疏远了很多，尽管依旧关心照顾他，但显而易见的，他们中间隔着什么，让徐鬓秋都不对他笑了。
阁颂知道现在该把一颗心放在逃脱一事上，却难免焦躁起来。
“阁颂。”
徐鬓秋这样叫他。
阁颂心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徐鬓秋蹲下身来，和他视线齐平，说：“这次出了阴世界，我们就要回你老家了。”
阁颂轻轻点头，咬了下嘴唇避开他的眼神，说：“当然啦，我们之前不是约定好了么。”
徐鬓秋还想说什么，阁颂却打断了他：“鬓秋哥，现在那个女人进不来，但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咱们还是先完成这个任务再说其他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