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闻连

闻连气愤地将盒子狠狠砸向地上,盒子四分五裂,小球滚落而出。

“小乞丐!我好心请你来玩球,你居然想要我的盒子!”

闻连伸出手推了一把面前脏兮兮的男孩,这是她难得交到的朋友,却只想要她用来装球的盒子。

一个普通的木盒,却是家里为数不多属于闻连的东西,妈妈非要她把盒子让给小乞丐,说他可怜。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毁掉!谁都别想得到!

小乞丐受到惊吓,他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才5岁的小女孩力气可真大。

他嗫嚅:“对不起……你的盒子很干净,我没有碗吃饭,我想借回去当碗用。”

闻连怒气冲冲:“你毁了我的盒子!滚开!我不要再见到你。”

小男孩狼狈跑开,万淑走来,她伸手摸摸闻连的头顶。

闻连从未被妈妈柔和地摸过她的头顶,她抬起头:“妈妈。”

万淑蹲下身,脸上露出闻连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闻连,你的腿是残疾的。从来没小朋友愿意和你做朋友,他是你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为什么不把盒子让给他?”

闻连不服气地咬牙:“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他?”

万淑一把扯开闻连盖在腿上的毛毯,阳光照耀在小孩明显病弱纤细的竹竿腿上。

闻连恐惧她的腿光秃秃地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她感觉身路过的人都在讥笑她,想要夺回母亲手中的毯子。

万淑将手中的毯子藏至身后:“看看,你的腿是多么的残缺丑陋啊,除了我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喜欢你。”

闻连的泪水痛苦地涌出,周围人的目光让她无比羞耻,她小声哭喊着妈妈,幻想能唤起妈妈的心软,把毛毯还给她遮腿。

万淑靠近:“这个世界上只有乞丐愿意和你做朋友了,你却这样赶走他,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你?”

闻连捂住脸哭泣:“对不起……妈妈,我错了。”路人的目光像针一般扎在她的身上,她痛得止不住颤抖。

万淑引导道:“那你该怎么做?”

闻连低头抽泣:“我会向小乞丐道歉,重新和他做朋友,可我没有木盒给他了。”

万淑微笑:“妈妈会给你一个新的木盒,明天我要出门,你把他请来家里玩吧,好好招待他。”

闻连忙不迭点头,她只想得到毛毯。

万淑把毛毯扔在她的腿上,闻连手忙脚乱用毛毯把下半身全部盖住,反复确认别人无法从任何角度看见她的腿。

第二天下午,男孩如约而来,他带了一个半新的皮球。

“对不起,昨天我不该找你要那个盒子,这是我捡的皮球,洗得很干净,希望你不要嫌弃。”

闻连嫌弃得要死,昨天的痛苦经历让她恨不得把皮球砸到男孩脸上,但想到母亲,闻连接过球:“谢谢。”

闻连拿出崭新的盒子,递过说道:“新盒子,送给你,昨天我也有错。”

男孩欣喜接地过:“谢谢你!。”

闻连瞧着男孩如获至宝的样子,觉得面前的男孩真是一个可怜虫,她也没那么讨厌他了。

闻连坐着轮椅去厨房,打开瓶子,将她最喜欢的果汁粉倒进两个杯子里,加水混合好,端出来给男孩一杯,这是母亲昨晚新交她的待客之道。

“这是我最爱喝的饮料,你尝尝吧。”

男孩再次表达感谢,小心接过,着急地咕噜噜一饮而尽。

他说道:“真好喝,就是有点苦。”

“苦?”面前的乞丐简直要让她大发雷霆了,她好心请他和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他却找茬说苦!

母亲中午煮了很多鱼汤,为了不浪费,她不得不喝了很多,现在肚子还是圆滚滚的,一口也不想喝果汁。

男孩瞧着闻连的脸色,小心咽下嘴里的余味,说道:“好吧,可能是我尝错了,你的果汁其实很好喝。”

闻连这才松开眉头:“哼!”

两个孩子在客厅里说着话,闻连的心情刚好上一点,男孩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还泛上一种怪色。

男孩抱住肚子蜷缩着跌下椅子:“我的肚子好痛。”

闻连以为他在演戏扮过家家,拍手笑道:“哈哈,你演得真像!”

男孩头上大汗淋漓,虚弱出声:“好痛……我好痛……”

说完,他口吐白沫,身体抽搐几下,歪着脑袋一动不动了。

“你演得真好。”闻连拍掌笑道。

她等了一会儿,男孩仍然睁着眼睛不眨一下,人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不眨眼。

闻连不禁屏住呼吸:“小乞丐,你演够了没?我不想看了,你快起来!”

男孩没有回应闻连几番呼喊,白沫从男孩的嘴巴里不断涌出。

闻连弯下身,伸出手想去探男孩的鼻息,动作不稳从轮椅上摔下。

她的手摸上男孩的脸,皮肤微微发凉,鼻孔和嘴巴没有热气。

开门声响起,闻连惊慌地爬进餐桌底下躲住,她隐约察觉自己闯了大祸,不安感将她淹没。

妈妈的鞋在门口走到客厅,来到餐桌旁,又去厨房转了一圈。

闻连害怕得捂住嘴巴,紧闭着眼,不敢发出声音。

“唰”!

餐桌布被猛地拉开,是妈妈的脸。

“闻连,你居然下毒杀了他。”

“我没有!我没有!妈妈!”

“你昨晚睡前我告诉过你,药瓶摔碎了,我把药粉装进了你最喜欢的果汁瓶里。”

闻连拼命转动脑瓜,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妈妈和她说过这件事,妈妈昨天只教她应该请朋友喝自己喜欢的饮料。

闻连辩驳:“不,你没说过!”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落下,闻连的耳朵嗡鸣,渺渺传来母亲的低吼。

“撒谎!妈妈还特意告诉过你,这个药粉有毒,千万不要弄混了。”

闻连试图摇头,肿起的脸蛋扯痛她的神经:“没有,你没说过。”

万淑抓起闻连的长发,将她的头按在地上,闻连和男孩的蓝色眼睛四目相对。

“你记恨这个男孩,所以故意把他请来家里,趁着大人不在家,下毒杀了他。”

闻连哭闹挣扎,得到了另一巴掌。

万淑拽起她,向门口走去:“那就让大家都看看好了,有谁会相信你,你天生残疾,脾气古怪,甚至没有小朋友会和你玩。向你这样的人,谁会相信你?”

闻连被拖在地上,硬物划破她的膝盖,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奋力扒着桌腿不愿松开。

万淑一把纠起她摔在门上,扯住她的衣领:“你真恶毒,闻连,你杀了人。”

闻连无助哭泣:“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您说的话。”

妈妈的脸贴近,嘴唇上下张合:“她们会把你抓进少管所,里面都是些坏孩子,你是个残疾,连走路都做不到。闻连,我真替你伤心,如果你到了里面,她们会怎么欺负你?”

曾经妈妈描述的种种恐怖画面涌上心头,闻连紧紧抱住妈妈的腿哭泣:“不要……我不要被她们抓走,妈妈,我害怕,请您救救我。”

万淑轻捏上闻连的脸蛋,扯开她的嘴巴:“除了妈妈,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喜欢你、接受你,你是一个恶毒的杀人犯,你明白吗?只有我愿意收留你、照顾你、帮助你,你明白吗!闻连!”

闻连痛哭:“我明白妈妈!求你救救我!”

“你要乖乖听话,闻连!”

万淑处理掉了男孩的尸体,一个小乞丐失踪在街角,没人会在意。

闻连穿着母亲为她安排好的白色长裙,躲在阴影里,在轮椅上度过一年又一年。

藤倚树,藤缠树,藤绞树,藤杀树。

她们密不可分,说不清谁是树,谁是藤。

再长大些的闻连识破了妈妈的谎言,但彼时她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

骨头上的尖刺扎进彼此的骨髓,两条毒蛇畸形地扭曲在一起,纠缠着坠入地狱。

88层的大楼平地而起,进了这里的灵魂再也出不去,无一例外。

鲜血熔铸的金楼里,母女间的博弈从未停止。闻连痛恨万淑,她想要万淑死,但万淑死了,她也活不了。

闻连整日头痛,无数次深夜听着时钟的嘀嗒声,她想用大火将这脏楼付之一炬,结束这罪恶的魔窟,可她又不得不被困在这楼里。

如果毁灭这里的一切,那意味着她的自身也随之毁灭。

这栋楼已然成了她山一般重的蜗牛壳,而她是那只跑不走逃不脱、与壳共生的蜗牛。

万淑带回徐静敏,想让闻连嫁给他,通过生育操纵闻连,被闻连一枪崩碎了徐静敏的器官。

徐静敏的出谋划策,万淑又打起徐夏的主意。

身为向哨的母亲,生下孩子觉醒为向哨的概率会更高。

如果徐夏能再生下一个向导,那万淑就更能操纵这栋大楼里的一切,她想要的也不止这一栋大楼。

闻连对徐夏的到来毫无波澜。

可怜?

进入这栋楼里的人有谁干净?有谁值得可怜?又有谁不值得可怜?

黑红色的地毯浸满血迹,湿润到发霉。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落满绝望的呻吟。

徐夏的可怜,不关她的事。

直到游无用的呼喊,打破这栋死寂晦暗的房子。

“夏姐!醒醒!”

“夏姐,我会救你出去!”

“夏姐,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是你的亲人骗了你。”

“夏姐,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

“就算做错了也没关系,改正就好了,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的死刑会被免除的。”

人犯了错误不能受到原谅!人犯了错误怎么能被原谅!

徐夏是间谍,她该死!就该如同她一样掉入深渊。

游无用却喋喋不休:“夏姐,勇施的故事听过吗?

勇施比丘颜貌端正,与一女人往来频数,被女人的丈夫发现后,给女人毒药,杀死了她的丈夫。犯下杀淫二罪,自言即是地狱众生。后受菩萨点化,离诸盖缠得无生忍。”

徐夏问道:“无用,你说的后半段我听不懂了。”

游无用:“这位勇施比丘今已成佛,宝月如来是也。我是说,他犯下那样的过错都能成佛,还有地藏菩萨在地狱救度众生。

夏姐,不论你曾经犯下什么样的错误,都不要害怕和自暴自弃!”

闻连不屑冷笑,她料定游无用是一个满口虚伪的仁义道德的骗子,不过是在说谎欺骗徐夏为七地效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她怎么没见过?

游无用拙劣的谎言骗得到徐夏,可骗不到她。

闻连对徐夏和游无用的游戏产生了莫大兴趣,死气沉沉的楼里游无用明朗的声音吵闹不休,她控制不住好奇地想要靠近她们。

来吧,游无用。

闻连等不及要戳游无用的谎言,嘲笑徐夏痛苦无助的样子。

当闻连如同逗弄老鼠一样,第二次去找徐夏时,自己却难堪地要摔下轮椅。

从小到大,每当她摔倒,只会得到母亲嫌恶的责骂和打罚,旁人的视若无睹和取笑。

“你没事吧?”

“她没事吧?”

她们在说什么?她们在关心她吗,虚伪!恶心!假惺惺!

闻连恐惧到手足无措。她如临大敌,带着一身耸立的鸡皮疙瘩落荒而逃。

锁上房门,她心慌意乱地驾驶着轮椅在屋里团团转,最终颤抖着手搜索勇施的故事。

半晌,她喃喃念着光屏上的字样:“我今即是地狱众生……”

“诸法同镜像 亦如水中月

凡夫愚惑心 分别痴恚爱”

“施勇犯重悟无生,早时成佛于今在。”

这些话不是游无用编的,闻连试图努力按下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徒劳无功。

常年累月被迫幽禁、监视、压制,不与外人往来,让她的头脑混沌晕沉。

万一,她只是说万一,游无用会不会愿意救她?

游无用说的话太过动听,闻连思绪混乱地将徐夏带进电梯,直奔天台。

来吧,游无用。

来找到我,让我见见你。

让我来看看你嘴里说的动听言辞,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电梯里,闻连听到徐夏和游无用热闹地交谈着,没有人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闻连忮忌极了,她们两人之间的友谊就那么容不下她吗?难道她不能成为她们的朋友吗?就不能多加她一个?

闻连怀着一肚子怒火出了电梯,偏偏不知死活的男人甩她面子,她便打上天台。

黄沙扑面,闻连听到游无用的欢呼声,才蓦然清醒过来。

如果游无用不愿意救她呢?如果游无用只想救徐夏呢?自己和游无用素昧平生!

自己是有多蠢,才会认为徐夏和游无用之间是纯洁的友谊!

徐夏是向导中的异类,受到徐静敏蒙骗,才会喜欢男人。游无用又不是!向导天生喜欢女人,游无用对徐夏如此不离不弃……

这对狗女女,竟敢骗她!

愤怒、恐惧、后怕、怨恨、慌乱、羞恼,闻连的五脏六腑拧成一团。

她不愿意被看轻,张牙舞爪地恐吓敌人。

她可是S级向导,她不是好惹的,不管是谁!敢骗她就要付出代价!

把徐夏也困在这里,让游无用来救。让她们交手,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闻连举起枪,对准徐夏的小腿,扣动扳机。

美好真挚、性命相托、死生救赎的感情?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毁掉!谁都别想得到!

诸法同镜像 亦如水中月 凡夫愚惑心 分别痴恚爱——《佛说净业障经》

施勇犯重悟无生,早时成佛于今在。——永嘉玄觉禅师《证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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