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眉眼清淡,见宋沥又一次在她面前驻足,依旧未出一言。
宋沥将打火机摊在手心,挑眉含笑:“看。”
苏霁偏头,嗓子里泄出来一声不咸不淡的轻笑。她的眸色很浅,看着人的时候总是透着点漠然。
她摸出来根烟,含在唇边。
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苏霁抬眉扫了一眼宋沥。
像是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宋沥也不恼,只在苏霁即将点燃的那一刹那伸出手将她手中的打火机夺下。
随后迅速低头,两人之间迅速变得狭窄逼仄,甚至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她点响刚拿到的打火机。
霎时火舌滚滚,猩红地舔舐着两人嘴里衔着的两根香烟。宋沥垂眸,目光尽数让那相互交接的烟嘴噬去。
就连空气都被点燃了,哔哔剥剥燥个没完,无声的电流密密麻麻激得人头皮都在发紧。
宋沥心里倏然一动。
只这么一抬,便撞进了辛辣呛鼻的烟雾里,她被刺的眼微微一眯,尼古丁气焰向来嚣张跋扈,耳旁玻璃杯清脆的声响、台球落网的碰撞、人声鼎沸的尘嚣喧闹被撞得七零八碎。
朦胧肆溢的青白中,只剩苏霁冷漠的眼。
宋沥嘴里衔着的香烟像是得了某种奇异的驱使,变成那开在冷雨夜的玫瑰,颤颤巍巍地抖了三抖,又忽地下垂。
苏霁依旧美得傲然挺立。
第一次有人敢往宋沥脸上吐烟圈,她被激得感到血液不断逆流,滔天热浪将她吞噬,她歪头,笑得散漫:“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对我啊,是不是坏了点。”
冷白得指尖还夹着烟,一丝一缕,缓慢而不着痕迹地游走着。
苏霁似是被她的话逗笑,她向后靠,脖颈修长,唇角弧度更甚,似是嘲弄:“你确定?”
宋沥眉尾一挑,状似诧异,随即浅笑晏晏:“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好感动。”
她顺势坐到了苏霁身侧,一只手臂撑着沙发坐垫,两人距离被拉远又贴近,宋沥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温凉的气味。
宋沥瞥了一眼她露在空气里的那节皮肤,像是刚被水洗后的脆藕,就那么生生地勾着她。
那根烟的雾还没断,扯地连天的。
她忽得想起第一次见苏霁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幅做派。
不过两年前的苏霁比现在瞧着嫩多了,也没现在那股子让人看了牙痒痒的劲。
奶奶突发重病,日薄西山,沉沉霭霭的雾拢了拢合兴的边角,顺道撇了点水。
宋沥站在医院门口,头一回就这么任由恐惧在她心里大剌剌地来回踱步,夜被点滴的药水敲打着,密密层层地降着、像人眼泪。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
她虽是明清,依然压不下心里的惶恐。
「S:姐姐」
「S:如果奶奶走了,还有人会像她一样抱着我、说爱我吗?」
冷汗涔涔,她手心将屏幕晕上了层雾,却始终没等来简玳的回音。
可能是夜太深了,她心乱如麻,却又不愿去想。
宋沥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长时间的僵硬让她的大脑都透不过来气。
她后知后觉简玳没什么义务回复她这么无端的问题,她向来比自己冷情得多。
细雨绵绵,像一粒粒灰屑,消在她身上。
仪器冰冷的声线直直地穿透耳膜,消毒水如浪潮摔打,合兴的冬天总是很潮,就连冷都是湿哒哒的。
宋沥走出医院找了个巷口拐进去抽根烟。
就是那时候碰见的苏霁。
她修长挺拔,却摆得一副好不颓唐的姿态,松松垮垮地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湿冷的雨夜里,苏霁只穿了两三件单薄的上衣。
雾给她搭了块不浅不浓的纱,宋沥止住步,一时看不真切那人的脸,两人的距离也像这飘渺的雨,风一阵、雨一阵,急一阵、缓一阵。
笼笼统统的,总归是远在眼前。
宋沥在她几步远的另一边墙蹲下,窝在那里,手臂环着膝盖,下巴也搁在膝盖上。
那人却像是没注意到她,水汤汤,心颤颤的,一时间都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清寂里,如同默哀般,谁都没抬起头惊扰。
不知过了多久,一尾不深的砂轮滚动声溜进雨里,打了个转,又滚进她的耳轮,密密麻麻地刺着,像青苔蔓延,惹得痒。
她被磨得发痒,伸长了脖颈向上探。
苏霁站在她的不远处,在她右手边不远处,是这个巷子所能独享的最后一盏灯。
打火石被砂轮燥得火气上腾,飞扬着准备蓄势待发,却又被细雨扑得孱弱难言。
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
轮廓锐利,眉眼冷峻,火光腾腾,在她的眼底不做声地燃烧着,冷寂地吞噬周身一切潮湿、晦暗,又那么影绰地将眼中的所有都摇摆着——宋沥感到自己正在被融化。
就那么一丝水,掺进那片朦胧。
似乎是被敲打得长了记性,打火机在她的手里变得异常漂亮,她的手好骨感,冷稍稍在苏霁的指尖稠了点淡色。
火光好温和,以至于宋沥能在她冷戾的眉眼里揪出来几分软弱和绝望。
雨丝还在落,还在飘,宋沥再往下移,看着那颗在鼻尖傲然挺立的小痣,只觉得心神激荡。
好像她。
宋沥喉头发紧,吞了吞唾液。
或许是目光太**,苏霁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更像了。
她感觉自己的脸被冷风燥得发痒,青苔要蔓延到眼睛,湿漉漉地黏腻着,宋沥感到前所未有的亏空。
眼神太冷淡,却像有千斤重担压在她身上,宋沥不明白为何苏霁身上有这么强烈的压迫感,像是要把她的心脏压碎。
“简玳……姐姐。”
她喃喃的话如同一溜风似的,窜进空气里,空空落落地悬着。
苏霁嘴里叼着烟,猩红隐隐,她还没开口,便有人唤她。
“苏霁,来看看爸爸,他…他在喊你……”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宋沥听不真切,只感觉那女人的肠子也跟着要断了,被死死的拧着,像在拽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苏霁走了,没看她一眼。
宋沥漫不经心地想着,头又揣了回去,搭在膝盖上没多久,手机响了。
「姐姐^ - ^:会有。」
宋沥哈出来一大团气,白白晕晕,刚起,又被湿雨打进巷子里的水泥地里,慢慢悠悠,连水泥地的石砾在她的眼中都被放得很大。
一粒粒,碎星子。她也跟着回了医院,却自那以后再也没碰见过苏霁一次。
那夜苏霁就像是住进了她的梦里,魂牵梦绕,雨水、鱼水,分不清。湿漉漉、**。
奶奶的病好转没多久,宋沥便又被安排回了江启,回去的路上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宋沥突然明白过来。
她的命是被打进石砾里的那一团雾,黑漆漆,只剩下一点点星光在闪烁。
宋沥想起来简玳拒绝她时,女人脸上流露出的难以置信。
“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女人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回信。
烟被苏霁随手丢进烟灰缸,烧出来的烟再也不能连成一条线、轻轻巧巧的。
断了。
宋沥回过神,苏霁顶着光,她听不清苏霁在说什么。
只能半眯着眼分辨口型,苏霁问:“台球,来不来。”
“来。”宋沥倏然一笑,稠丽异常。
她不可能再输一次。
苏霁身位高,低头俯视宋沥的时候长发柔顺地流淌下来,像一条油亮的河。
午夜场的Club人满为患,苏霁被不停地推搡着向前靠,那条河就迎着浪潮一并涌起。
宋沥下意识伸出手抚了抚,抬头的瞬间和苏霁淡漠的眼神对视上。
或许是因为眸色太淡,所以在看向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太平静,平静得让江流都变成了湖泊。
宋沥的神思有些飘远了。
俯视是一个很精妙的角度,如果在身下的那个人想要对视,就必须把一整只眼都**裸地暴露在别人的视野里。
苏霁漫不经心地想。
“你在想什么?”
苏霁突然出声。
宋沥眼睫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再抬眼,她笑得像只狐狸:“在想你哦。”
声音被她捏得细细脆脆,加之模样生得端正,看着倒是好不乖巧。
苏霁却皱眉,“玩不玩。”
宋沥眉梢一挑:“玩,干嘛不玩。”
她站起身来,之前两人身位错着,苏霁对她的身高没什么清晰的概念,眼下两人贴得极近。
苏霁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过堪堪到达女人的眼睛那块。
合兴是标准的南方城市,加之她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比她更高的,特别是同龄人。
这样的落差在她的心里无端腾起一阵躁意,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思虑间,她面上的表情又疏冷不少。
宋沥或许是没注意,她环顾四周,依旧笑面盈盈开口:“怎么办,没有我们可以开的台子了。”
说话间,吐息喷洒在苏霁泛凉的脸颊上,她身上的香味又一寸寸向她逼近,攻城略地。
苏霁下意识后退一步拉远距离,却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男人。她的身体猛然向后倒去,宋沥眼疾手快将人拉回。
怎奈觥筹交错,醉色迷眼。
与苏霁脱口而出的“对不起”同时响起的,是玻璃碎地的咣当声。
两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事,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被撞到的那个人。
被撞的男人表情称不上好看,四溅的酒水尽数让他挡了去,雪白的T恤被染得白一块黄一块,好不狼狈。
他脱口而出:“特么的,想干什么,会不会好好看路啊?眼睛不要就拿去喂狗知道吗?”
说到一半,他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猛然停住。
一个清冷,一个华贵,倒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黝黑的脸顿时笑得皱成一团:“怎么?喜欢我?我看你们倒还算入眼,这样吧,你们可能一人陪我喝一杯,这事就算结了,怎么样?”
眼神浑浊下流,混一副被酒色掏了心的模样。
苏霁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只冷静道:“抱歉,请问这件衣服以及酒水的价格是多少,我会按照原价赔付给你。”
男人一愣,目光又扫视了苏霁身上翠蓝吊带,以及裸、露在空中如玉的手臂,顿时勃然大怒。
“你他爹的是不是给脸不要脸?我让你陪我喝酒,是你的荣幸知道吗?”
见苏霁依旧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怒斥:
“穿成这样你装什么?嗯?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什么清高货色了?我告诉你,这酒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似乎是被苏霁冰冷的神情给气急了,加之酒精在一旁的煽风点火,男人面目狰狞地走向不远处桌岸上拿出一个空杯倒酒,大有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偶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往这边看,男人是这块出了名的无赖,三番四次因为寻衅滋事被警察抓去拘留,眼下这种情况,只怕是断没有喝一杯酒就了事可能。
隔岸观火不在少数,或是兴奋或是担忧,视线都聚焦在事件风暴正中心的两个人。
宋沥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全然一副毫不在意、置身之外的松弛劲,见男人气势汹汹,她还有同苏霁玩笑。
“哇,看起来好凶残的样子,你说他等会是先灌你还是先灌我,我手无寸铁之力的......你说,如果明天我要被刊登的话你觉得我是左脸好看还是右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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