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干什么。”
陆南荀诧异地站住看他。
“……没什么,今天点夕阳好看。”
顾霄凡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冒昧,随便编了个理由就自顾自走了。
“哦……那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陆南荀小跑几步追上他。
“你想吃什么。”
“海底捞吃不吃?那边大商场里刚开了一家。”
见顾霄凡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陆南荀眨着星星眼期待地看他。
“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怎么了?正好你吃清汤我吃红油。”
见陆南荀兴致很高,顾霄凡也不好说什么,就跟着他进了商场。
因为是周四,人不算多,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新开的海底捞。
海底捞里人满为患,和外面零零散散几个人形成鲜明对比。头顶的几十个暖灯齐齐洒向淡黄色的灯光,形形色色的人到处走动,喧哗嘈杂。
刚找好位子坐下,一个热情的小哥就迎了上来。
“你好两位帅哥!吃点什么?”
小哥穿着常见的服务员套装,脸上挂着标志性社交笑容。
“虾滑,牛肉,贡菜……”
陆南荀接过菜单巴拉巴拉点了一大堆才满意地放下菜单。
正正二十盘,小哥心想你是饕餮么。
“呃好的……”
小哥看着面前两个高高瘦瘦的男高中生,又看了看手上的菜单,内心生出惊讶,很快转身走了。
“这么多,你吃得完?”
顾霄凡微微皱眉看他。
“那咋了,我都一个下午没吃饭了,总不能亏待了自己的独生嘴吧。”
陆南荀理直气壮地扭过头,顺手挽起袖子,一副准备干饭的傻样。
“吃不完你揣兜里带回家。”
“滚啊。我吃得完!”
陆南荀蹙眉瞪眼看他,端着他和自己的碗去调料了。
“嗯……麻酱多点吧!他不能吃辣,就不加辣油了。”
尔后,陆南荀端着两碟蘸料回了座位。
菜基本都上齐了,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底汤,桌子被湿热的雾气笼盖。
陆南荀下了一大筷子的肉在红油锅里,吃地大快朵颐。
这就显得顾霄凡这边冷清了很多,他只是下了几根贡菜和几个虾滑,一只胳膊的小臂横搭在桌子上,另一只胳膊操控手优雅夹菜,慢悠悠地品尝。
“喂,你就不能好好吃么?”
顾霄凡吃饭的方式和动作着实让陆南荀别扭。
陆南荀停下吃饭的动作,像一只马上要炸毛的狮子。
他心想,不是这哥们平时就这么吃饭?!跟个娘们似的!
顾霄凡把沾着底汤的筷子放下,抬眼直视他,眼神里透着困惑,似是在问:我吃饭什么样碍你事了?
随即纳闷开口:“要不我不吃了?”
“哎哎哎我可没这意思,只是……你吃饭能正常一点么?我第一次见有人吃饭这么优雅,不习惯。”
“优雅……?”
顾霄凡拖长调子,字字清晰。
陆南荀:……
简直尬死。
陆南荀心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然后埋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
之后俩人默契地一句话没说。
“服务员!来瓶冰啤!”
吃了一会,陆南荀抬手招呼服务员拿了瓶啤酒。
他把瓶口抵在上牙和下牙间,一声脆响后铝制瓶盖掉落在桌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巨齿鲨。
顾霄凡看着面前这个吃得额头冒汗的少年,不禁开口:“吃火锅喝冷饮对身体不好。”
陆南荀灌了一口冒寒气的啤酒,挥挥手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我命硬。您要不要也来点?”
真是固执。
这个“您”字让顾霄凡瞬间没了兴致,只是让他快点吃,然后就起身背上书包往外走。
“喂你干什么去?不吃了?”
“嗯,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顾霄凡头也没回,深蓝色的校服很快消失在门口。
顾霄凡在圆环处靠着栏杆站着,两条大长腿散漫地微微分开,其中一只脚跟抵在高出一节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刚好能透过玻璃看到陆南荀。
他盯着他,不禁盯出神,发起呆来。
心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还有一个让他糟心的人。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让他心下一惊。
见鬼了,怎么碰到他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想啥来啥么?
他抬眸,不远处那个男人也惊讶地瞪他,似乎没想到能在这儿相遇。
“你……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那个男人浑身酒气,看上去四十出头,肤色黝黑,一脸横肉,是那种正常人看到都会绕道走的。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还算结实的身体上,拖沓着鞋一双沾满灰尘和点点血污的鞋。
这个男人对他来讲不是其他人,是他亲爸。
两人互相对视,但无半句话,顾霄凡眼神冷地吓人。
顾霄凡的思绪被不受控制地扯回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他妈妈很爱他亲爸,只是这个男人不止一次家暴他妈妈,自他记事以来,每晚父母的房间都有听不玩的争吵声和哭泣声。
小小的顾霄凡知道是爸爸又在大打妈妈了,可是他没办法阻止,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
他慢慢习惯了这些可笑的闹剧,也造就了他的早熟。
那晚他妈妈被打得昏迷了,他父亲怕摊上事就灰溜溜逃走了。
他无声地从被窝里钻出,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站在门口,他看到对面父母的房间大开着门,隐隐约约能看到地上半个披散头发的脑袋。
屋里没开灯,因为暴雨的缘故黑压压的乌云把月光一点不漏地遮住,没有光,但屋里倒在地上昏迷的女人他仍知道是她妈妈。
七岁的他没有哭,只是光着脚走进房间。
地上,女人紧闭的双眼像两个铜币,额角还有鲜红的血汩汩流着,被无数次撕扯过的头皮残留的暗红色的血块挂在发丝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了救护车,话语里没有半点感情。
后来,他妈妈下定决心离了婚,他也没有过多干预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虽冷眼旁观,但内心的情绪波动多少还是有的。
直到两年前他妈妈再婚,他才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至于这情绪波动,对半分,有对母亲的心疼,对继父的期待,只是,他不再对有生父任何留恋。
此刻看着面前这个十年未见的“父亲”,他只是静静看着。
“同桌!我们……走吧。”
气氛正尬,陆南荀突然闯入。
他看了看冷脸的顾霄凡,又看了看错愕的男人,小声凑到他旁边嘀咕:“同桌,这谁啊?你认识?”
顾霄凡眼里怒火中烧,但还是忍住了想凑上去暴揍他一顿的念头,拉着陆南荀从他面前走过。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顾霄凡会这么对他,愣在原地,酒也醒了一半。
“哎……儿子……”
后半句还没说完,顾霄凡猛得转过头来怒视他:“别叫我儿子,我嫌你恶心。”
男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角抽动,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你老子!你就这么和你亲爹说话?”
顾霄凡松开抓着陆南荀手腕的手,大步冲上前直视着男人,紧攥的拳头关节泛白,气得浑身微抖。
顾霄凡没有动手,他明白公共场合这种事情他不能做,他心底的理智在控制他,告诉他不能冲动。
“我不是你儿子,你也不配当我父亲。”
这句话憋了十年,十年前的场景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窝,十年里的每一个晚上这个魂牵梦绕的男人总是挥之不去,梦里无数次不同场景的相逢,每次心窝都会隐隐抽痛,他真的很想冲上去把男人亲手送到警察手里。
但他没有想到再见会以这样的方式,还当着他同桌的面。
没办法,他还只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他的力量不足以让一个中年男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顾霄凡把这句话抛给男人,重新拉起陆南荀的手腕从右侧的电梯下楼,只留不明所以的男人独自凌乱。
陆南荀看着怒气冲天的顾霄凡,有点被吓到了。
印象里他的同桌从来都是很冷静很稳重的,不与任何人产生矛盾。
今天……这么气成这样。
他盯着因为生气而充血的面颊,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事让你气得跟个河豚似的,跟小爷讲讲,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点什么。”
“……回家吧,回家我和你说。”
顾霄凡没有告诉他,冲他露出一个很轻松的笑。
陆南荀愣了一下,然后也露出他标志性的少年气笑容。
他还第一次见顾霄凡对别人笑,别说,还挺帅。
到了小区里,两个人在一片绿化带前的长椅坐下,见顾霄凡脸色很黑,兴致极低的样子,陆南荀从书包了掏出一包□□糖,苹果味的,递给他。
“吃吧,吃了糖就会开心了。”
顾霄凡看着眼前的□□糖,笑出了声。
“什么道理。”
“偷偷告诉你啊,其实我是个哲学家,这道理我独创的!”
陆南荀一副傲娇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冲他点了一下。
“还哲学家……”
顾霄凡撕开包装袋,把一颗绿色软糖放到嘴里。
真甜,像瓶苹果味的美年达。
“怎么样?这个心情有没有好点?”
顾霄凡转头,看向陆南荀期待的星星眼,暖黄的路灯下亮晶晶的,像不远处天上的星星,散发柔软光芒。
“嗯。今天的事,没有吓到你吧?”
“害没有没有,小爷的胆子大着呢!”
“怎么样,给我讲讲,那男的谁啊?还你老子,简直找死!”
陆南荀往前移了移,一脸吃瓜样儿。
“好。他叫元平山,是我亲爸。”
“你亲爸?!那……顾叔叔呢?”
“他是我继父,我妈嫁给他后就给我改了姓,她希望我能和元平山断了关系。所以我七岁以前其实叫元霄凡。”
“哦……那你妈妈为什么跟他离了啊?”
“因为他家暴。”
说完,顾霄凡转过头看他,眼神情绪复杂。
听到家暴俩字,陆南荀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脑袋宕机一瞬。
“他除了打我妈,也没少打我。”
说着,顾霄凡脱下校服,解开T恤上面的两个扣子,白花花的胸膛,大大小小看起来年头很久的疤痕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各处,深浅不一。
“心情不好就用皮带抽我,心情好点只是照脸扇几下。”
“除了这几道,后背还有,包括腹部,胳膊,都有。”
“啊……原来你……”
陆南荀没想到顾霄凡还有这么个守得如此严的秘密。
他视线不觉下移到顾霄凡的两条胳膊,虽然消瘦但结实有力的胳膊仔细看浅淡紧密的伤痕像一条条蚯蚓的尸体横在上面,路灯下显得有点吓人。
怪不得呢,之前在班里热得冒汗也不脱外套。
原来如此。
“别告诉别人。”
顾霄凡又扔了颗□□糖在嘴里,然后起身穿上外套。
“走吧,天不早了。”
“要不今晚……我抱着你睡吧?你真是太可怜了,小爷我心疼,就当安慰安慰你了。”
陆南荀的脑子到底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滚。”
顾霄凡缓慢且清醒地吐出一个字,又换回了平时那副不尽人意的样子,背起书包往单元楼走。
“哎哎哎别生气啊!不抱,不抱还不行吗……”
陆南荀也慌忙背上书包小跑两步赶上他。
两个身影消失在路灯下,只剩聆听完故事的蝉懒散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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