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身着简单松垮的 ,鸦羽般浓密的乌发绑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并无累赘的发饰,只绑了用作固定的鹅黄色发带,别了枝她从地上捡起来的花儿。
小院不大,却种了不少花草,纵使入了秋也是一片绿意盎然,院中央有棵参天大树,绿荫如盖,苏蓉坐在大树下乘凉,晃着脚丫,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绣着手里的手帕打发时间。
小酒坐在她身旁的矮凳子上,整理各色丝线。
她瞅一眼自家小姐,不由又叹一口气。
苏蓉:“怎么了?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唉声叹气的。”
小酒在她面前藏不住话,又叹声说:“前些天四姑娘定亲好大的阵仗,各色珍奇晃的人眼都睁不开了!那本应当是小姐的。”
“那有那么夸张,”苏蓉笑着说,认真绣着手里的并蒂芙蓉,粉白的丝线被她拉长又穿入绢布中“再说都是些身外之物。”
小酒撇嘴,她在这方面跟她家小姐没有共同话题。
“外间怎么这么热闹?”透过敞开的院门,苏蓉看见石拱桥的回廊之外,有不少人来人往。
小酒想的都是金呀玉呀的,对外面不感兴趣:“马上就要秋闱了,估计是来拜访老爷的吧。”她随口回答。
“哦…”苏蓉又绣了一针,捏着针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对了,大伯是主考官,不过他们来我们家干什么?往年也没见这么热闹。”
小酒直了直脖子,又扭了一圈:“送行卷,杨名声呗。咱们可是公主府诶!老爷虽不担要职,但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嫡出的血脉,年轻时也是考上了贡士的,也算是文官清流。
而且四姑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以后是要当皇后的。”最后半句她凑到苏蓉身边小声说,鬼鬼祟祟的。
这也没办法,若被有心人听见了,说她妄议朝政是小,要是说她咒皇帝死、企图谋反可就完蛋了。
“我朝科考看中名气,若能被公主府夸上几句,别说秋闱,就是明年的春闱也顺当的多,他们能不巴结吗?”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出去采买的时候在在一干贵府奴仆中,就是她,也被捧着跟她说好话,小酒无不得意。
苏蓉恍然,明白了其中关窍:“原来所谓行卷、温卷一说是通关系,扬名声。可是如此这般,那些没钱的穷人岂不是已经输了。”
“倒也不是,”小酒理着丝线“只要有才学,送上来的行卷能被看上,府中就会收做门生,供吃管穿,只是没钱收买人,要多费些脸皮子罢了。”
苏蓉道:“我听说读书人最是清高,肯拉下面子?”
“权势世所重,春香役小酒。”小酒一脸高深莫测,学着私塾里摇头晃脑着念道“姑娘,你小瞧权利的诱惑啦,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比比皆是。”
苏蓉学问不行,将这句放口中嚼一圈才明白是‘权势世所重,恒温役孟嘉’。
好笑又好气的拍了小酒一下:“春香惹你啦?”
春香是苏卿身边的大丫鬟。
小酒‘哼’一声:“我才不跟她计较。”
明面上苏卿院儿里的奴仆与苏蓉是一样的,但一个个看去,要么愚笨要么骄横,好比这个春香,只一个春香堪用的,但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
小酒想到自己本来应该是太子妃贴身侍婢,又想到被人簇拥着的春香,小酒哭丧着脸,享受众人簇拥的本应该是自己。
苏蓉偷笑着看她一眼:“四妹妹将来做的可是苦差事,我才不要。”
小酒震惊,很不理解苏蓉所想:“那可是天下最了不得的差事,怎么是苦差事呢。”
她家小姐太天真了,明明是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抢了还要为人绣帕子。
想到这儿,她忿忿扯了一把丝线泄气。
临近中午,快到用饭的时间了,但此时她家里还有不少人,堂厅喧闹之声依旧。
苏蓉捂着后颈脖伸懒腰,又站起来拍拍腰背,活动活动酸痛的后背。
“外面还有人来啊。”苏蓉走到院门口,看回廊草木的遮掩之外,依旧是人头攒动。
小酒说:“可不,拜客上午来才吉利,到下午就没人了。”
苏蓉撅起嘴,她不喜欢跟一大群不太熟,还想巴结她的人在一块儿,吵闹的很。
“那今日我们出去吃吧。”她突然想到“听刘厨子说客满楼新来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湘菜!我们去尝一尝。”
小酒眼睛一亮,她最好辣,闻言口中流涎,吞了下口水连连点头:“小拾,快去替小姐拿幕篱!”
坐在石头上替苏蓉打扇子,给自己摇睡着的总角小儿一下子跳起来,眼睛还没睁开:“是!”
苏蓉捂嘴吃吃的笑。
小酒无奈:“去把小姐床旁边挂着的幕篱拿过来。”
小拾从屋里跑出来,人也醒过来了,他把围着一圈白纱的斗笠,也就是幕篱递给小酒,问苏蓉:“小姐要出门吗?”
苏蓉站在原地,由小酒为她戴上幕篱:“嗯,在家憋了好久,想出去走走。”
“那我替小姐守着院子!”小拾说。
这孩子是苏蓉自己从外面捡回来的,元宵灯会,她瞧见街头卖艺的光头小子,身上还穿着夏衣,冻的瑟瑟发抖,顶着个陶缸在长条板凳上走,因为太冷不小心摔下来,被他师父揪着耳朵打骂。
他耳朵上生了冻疮,一拧便是鲜血淋漓,苏蓉看着觉得自己耳朵也疼的不行,冲进去制止了那人,将小拾,原名屎蛋子带回了府。
苏蓉没有弟弟妹妹,一家人都给她当孩子,小拾才九岁,正好可以让她耍耍当姐姐的乐趣。
他揉揉小拾的脑袋:“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拾笑容更甜:“嗯嗯!”
他头顶的毛长了大半年,总算长了手指长,梳了两个小角在头上顶着,神气活现的很。
正门全是车马与人,苏蓉从偏门溜了出去。
“在家憋闷的很,今儿就到处走走,不坐马车了。”苏蓉扶着门框,一手提着裙摆,在小酒的搀扶下小心跨过门槛。
所谓“门槛高过人,宅院聚宝盆”,尤其高官贵族常以门槛高低来表明自己的地位,故而虽是偏门,公主府的门槛依旧很高。
轻纱遮面,又有长裙束缚,苏蓉不得不小心走路。
好在偏门较窄,台阶也就三层青石。
“那是谁?”跨过门槛,苏蓉抬眼见台阶下不远处站着个人,看身形觉得十分眼熟。
小酒也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
“是上次跟太子一块的那个人。”小酒立刻说。
两人声音不高,却也没刻意压低,钟易川听见说话声,回头便见苏蓉捂的严严实实,并着侍女站在他几步距离之外。
他见过小酒,就算没见过看两人这阵势也猜出是谁,客客气气作揖:“苏三姑娘。”
苏蓉自然记得他,上回拉着手跑了好长一段的路。
当时慌忙,只记得此人美的格外出众。
这会儿认真端详去。
便见其劲挺板直的身姿,侧面看会略显单薄,发冠高束乌发披肩,面容轮廓多一分太刚毅,少一分则如生女相,眼鼻嘴唇都是如此合适,就连眉毛也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意味。
面容好看倒是其次,徒有其表的人比比皆是。
更重要的是其笑如朗月,长身似竹,弯眼笑起便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美玉。
这样的人,只看一眼便令人心生好感。
总之,钟易川若是生在魏晋时期定是会被鲜花果子砸死,若是唐风之时,定要被掳去公主府做面首的。
“公子。”她回以一礼。
钟易川含笑点头,站着原地不动,但眉宇间似有焦急之色。
苏蓉本来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主儿,见她欣赏的人似有难言之隐,她定是要横插一脚。
“公子何故在此等待?”她已经看见钟易川手里提着几包东西,心中有了猜测,不过口头上的客气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钟易川面色更纠葛,似是在犹豫开不开口。
苏蓉见此,十分贴心的替他说了:“可是找我爹爹?”
钟易川为难道:“正是……”他似乎羞于启齿“我在江南时便听闻苏少师才学出众,有八斗先生的雅号,便想来请教。”
苏蓉的关注点在:“公子是江南那边来的?”
苏蓉询问,他略躬身答:“小生姓钟,字云起,我父钟万漉升迁,才到的京都。”
姿态不卑不亢,更没有巴结的神色,加之风姿若玉。
苏蓉不由跟他多说几句:“我一直听闻江南风光无限好,不知到底是何风光。”
钟易川翩翩有礼:“四季各有风光,私以为当属春日最美。”
苏蓉问:“确实,好些诗词都赞了江南的春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去瞧一瞧,到底有多美。”
钟易川笑着宽慰:“自是有这样的机会。”
虽知是句客套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觉得各位真诚,面纱下的苏蓉不由得露出笑容。
突自傻乐着,低眉看见他捏着礼包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苏蓉才发觉自己又开始跟人扯了些有的没的。
“哦,差点忘…诶!”她一拍脑门,拍着了自己的斗笠,将斗笠打的斜歪。
她握着斗笠,为防止斗笠把自己的发髻戳歪了,她人也不得不歪着脑袋,小酒在后面手忙脚乱的为她整理。
“这几日来拜访我爹爹的太多了,不若你过几日再来?”她说。
钟易川一时无言,捏着手站了好一会儿:“那只能如此了。”
再几日秋闱就结束了。
看他眉眼下垂,浓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打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似是为遮住他满眼的失落。
苏蓉心中不由一紧,很不想令他难过:“要不你把你写的文章给我,我替你交给我爹爹。”
话下意识从嘴里跑出来。
身旁的小酒也被钟易川迷花了眼,在她身后躲着冒粉色小泡泡,但一听她如此说,泡泡登时全炸了。
“小姐……”她扯扯苏蓉的袖子。
另一边,钟易川抬眼,眸中期盼的光一闪而过,又即可收敛:“这……不妥。”
苏蓉的心也跟着他雀跃的眸光飞扬,话没过脑子又说了出来:“没事,这有什么的。”
“不行啊小姐。”小酒声音小如蚊鸣“男女授受不亲啊。”
钟易川站在原地犹豫。
苏蓉伸出手,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细长亮白:“快交给我吧!”
“这……”苏蓉的双手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
“没事的!”她的声音又轻又脆,撩起半帘轻纱对他眨眨眼睛。
“……那便多谢苏三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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